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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将从这条路远去,从此再未归来。

【一】

2024年6月19日,对于此世而言,这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天。夏天的气息让城市阴影下燃烧的心脏变得更为急躁不安,伴随着稀疏的蝉鸣,无风的街道上,处处可见为了艰难的生计或所谓的理想奔波的人们。这片没有养分的土地上,曾经的花、鸟与诗歌早已不可避免地凋亡殆尽。

“小信……看什么呐?”

好不容易忙完了行动前人员装备部署工作的大雷子刚准备休息一会儿,来到厂房的天台抽根烟,顺便看看工厂附近是否有异常,却恰好遇上了正出神地望着远处城市的天际的小信。

“哦……雷哥。”听到大雷子的招呼声,小信回过头,一手指向天际处落日下灿烂的城市,眼神中满是彷徨。

“看那儿——那是京域,Z国的首都。”

“……怎么了吗?”大雷子察觉到了小信话语中的异样,缓缓坐在她的身旁,点了根烟。

“雷哥,我听‘幽灵’大哥说,你原来在这里当过兵。”小信换了个坐姿,一手撑地,一手抱着自己的腿,“如今故地重游,感觉如何?”

“感觉如何?”大雷子冷笑了声,嘴里依旧叼着烟,“……也就这样。毕竟,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这里早已不是我熟悉的京域了。”

“那,你熟悉的京域……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小信继续问道。

“那儿啊……”大雷子似是陷入了回忆之中,沉默了许久,也没能给出一个答案,只是静静地更小信看着远处的京域,神情复杂。

“罢了,能回答我这么多奇奇怪怪的问题的,也只有你雷哥了。”见大雷子久久未能答复,小信淡淡一笑,继续自顾自地说道,“雷哥,我只是在想一件事,一件我这辈子再也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假如我不是南洋军阀的女儿,假如……我只是这京域,不,这Z国随便某座安静的小城市一户普通人家的女儿,现在的我,会是什么样子呢?”

“……老样子。”大雷子哼了一声,猛吸一口烟,边吐着烟圈边说道,“这就是我们这群不安分的人的命运——善用刀剑者,必将死于刀剑之下。过去,我的老爹管这个叫……军人的归宿。”

“哈哈,叔叔说的好啊……”听到大雷子的话,小信不禁莞尔一笑——平日里在团队中,她极少像现在露出一副小女儿态,“看来,雷哥,你和我的想法一样嘛!”

“彼此彼此。”明白了小信意思的大雷子也是会心一笑,眼神之中充满了释然,“唉,没想到,作为队伍里活得最久的老大哥,最后的觉悟竟然也就和你这个丫头一样,真是可笑啊!”

“你就不愿意夸一句我觉悟高吗?”小信瞥了他一眼,笑着抱怨道,“算了,都到现在了,我也就不和雷哥你计较了。”

“不过……总觉得有些不甘心呐!”小信伸了个懒腰,双手撑在地面上,语气中隐隐有些遗憾,“这一辈子好像没做过几件好事,净干了些杀人越货的勾当——最关键的是,妈的,大多数时候,我也不想干这些坏事。”

“谁愿意闲来无事作恶多端呢?——哦,‘幽灵’算一个。”大雷子也不禁感慨道,“行善也好,作恶也罢,上点年纪之后,我们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活下去罢了。从这个角度来看,那座城市里那些西装革履、冠冕堂皇的家伙,跟我们也没什么区别。”

“都是为了活下去啊……”小信缓缓起身,面对着京域的方向,眼神中满是艳羡与憧憬,“但至少,他们可以站在阳光下,不用面对那些死人绝望的眼神。”

“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下辈子的话,我也想站在阳光下,哪怕是艰难地奔波劳碌,哪怕一生都累得半死不活,我也要能在那片光芒下留下自己的影子,在太阳之下欢笑,流泪,愤怒,悲叹……哪怕是绝望,哪怕是死亡,我也要面对着太阳瞑目。”

“那你可真是志向远大啊!”听到小信发自内心的感慨,大雷子笑着调侃了一句,随后也道出了自己的心声,“下辈子……我还是希望生活在自己的老爹老妈那样的家庭,哪怕多听他们几句唠叨,我也要陪在他们身边,尽上这辈子没尽的孝道,至少……亲眼看着他们瞑目离世——哈,当然,要是下辈子的老爹能少唠叨两句,那就更好了……”

“唉,雷哥,不愧是你啊,到这种关头,还想着尽孝,真是个老古董。”听到大雷子的心声,小信不禁嘲讽道,心中却隐隐感到了另一种缺憾。

“下辈子的事……还是等下辈子吧。”大雷子掐灭了烟头,扔到了地面上,看着眼前京域的夕阳。“今晚的行动,不能有失,得给我们如同破烂般的这辈子画个像样的句号——好吧,也不算很像样,到头来还是得待在黑暗之中……”

“我就不用担心啦——‘幽灵’大哥还是言而有信的,”小信也站起身来,走到大雷子面前,嫣然一笑,向他煞有介事地挥了挥手,迈着优雅的步伐提着不存在的长裙,双腿交叉半蹲着——那曾是她的父亲为了装饰门庭强迫她学会的所谓“贵族的仪态”,到了人生穷途末路处,背对着如血的残阳,不知为何,原本极端厌弃这样虚伪的装饰的她竟又一次露出了如此仪态。在夕阳与废弃工厂的映衬之下,有些惊讶的大雷子仿佛又看见了当初那个剪去及腰长发、主动要求加入初出茅庐的“幽灵”队伍的倔强的女孩。

在他的注视之下,女孩迈着优雅的步伐缓缓离开天台,走向楼下,回到了夕阳下的工厂,为今晚的谢幕做着最后的准备。

“我的任务,只是迎接今夜的嘉宾们。”

“之后,我便可以选择自己的结局了——怎么样,很轻松吧?”

【二】

与此同时,就在小信与大雷子眺望的城市的某个角落,做好准备的顾柳言也正坐在某家咖啡厅中,怔怔地看着远处被高楼挡住的夕阳,不知在想些什么。

当收到陈正昊的消息时,对“落天行动”的险象环生依旧心有余悸的顾柳言刚刚完成了毕业设计、正在平都的家中过着难得的宁静生活——当初听闻女儿完成了铲除武恒的任务、即将回家的消息时,顾秋与柳雅辛不禁在家中互相抱着喜极而泣。虽然当初放任顾柳言参与如此危险的行动也是他们默许的,他们固然希望女儿能在此世活得开心些,但毕竟为人父母,说不担心女儿的安全,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虽然得到武云天已死的消息时,柳雅辛的神情稍显落寞——毕竟他们都曾是站在同辈某个顶点的存在,虽然未曾见过几面,但彼此之间多少有些惺惺相惜之感——但比起顾柳言的平安归来,这都已经不重要了。换句话说,当初送别顾柳言的时候,柳雅辛已经下定决心,若是女儿在京域有个三长两短,她便会亲自去与武云天决一死战。

在这半年之中,顾柳言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氛围——曾经最疼自己的父母依旧保持着对自己的溺爱,甚至比以往更甚;而家中其他曾经对自己有所偏见、有所误解的长辈们目光中的厌弃与不屑也渐渐烟消云散,真正将她作为顾家重要的一员接纳下来。顾柳言本并不在乎这些家中老古董们异样的目光,但……这样突然的转变,如今的确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兴。

现在的她,终于感觉自己在一些从未踏足的地方留下了自己的足迹了。

而就在生活的一切向着更好地方向发展时,她收到了陈正昊的消息——没有丝毫犹豫,仅仅与父母简单说了两句托词,顾柳言便又一次只身来到了京域,远离了本已经欣欣向荣的平静生活,与同样陷入麻烦的四名老朋友再次相遇,共同面对危险。

对她而言,这样重要的决定不需要思考,也不需要理由——若非要说理由的话……

因为,她就是“白虎”,是“伍”组织不可或缺的一员。

而在几日前的会议中,在了解他们即将面对怎样的危险后,平心而论,顾柳言产生了片刻的迟疑——虽然并不清楚这将是怎样的汹涌暗流,但她的直觉告诉她,眼前的麻烦恐怕比铆山与“落天行动”还有危险许多。

但看着身边队友坚决的神情,被感染其中的顾柳言还是决定挺身而出,与大家一起同赴不归——反正,她并不畏惧死亡。

就在顾柳言在咖啡厅中胡思乱想之际,眼前忽然又坐过来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恍惚间,他仿佛觉得又回到了数年前与他初遇之时的场景,也是一张桌子,两人相向而坐——

“诶?小言……来这么早啊?”

“小陈哥?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顾柳言看着眼前神色有些不安的陈正昊,奇怪地问道。

“额……这不今晚就要行动了嘛,哈哈……”陈正昊讪笑着敷衍道,神情颇为恍惚,“我早就做好准备了,所以寻思着早些来到会合点等周大少爷的车,没想到你也这么早就过来了……”

“诶~?”看着平日里一副沉着冷静的陈正昊少有的慌乱模样,顾柳言坏笑着问道,“小陈哥,今晚的行动这么危险,你不应该多陪会儿那位林玟小姐吗?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这可就是你们二位的永别咯……”

“呸呸呸,别乌鸦嘴!”听到顾柳言没个准儿的调侃,陈正昊连忙示意她住口,自己也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抱歉啊,这次贸然把你们卷入了这么大的麻烦之中,也是我当初得到消息的欠了些考虑,没有自己先把情况调查清楚……”

“哦~原来小陈哥你知道把我拖进这么个火坑里了呀……”顾柳言刚准备出言安慰几句有些自责的陈正昊,忽然转念一想,继续坏笑着说道,“那这次事了,你可得好好补偿我一下——唔,我想想,回平都的时候,是先带你去见我爸妈认个门、走个正常程序呢,还是先下手为强、霸王硬上弓呢……”

“诶诶,开玩笑适度哈……”先前忧心忡忡的陈正昊也不禁被看起来毫不在意今夜危机的顾柳言调侃得没有脾气,噗嗤一笑,无奈地说道,“我可没志气当上顾家的金龟婿,更没福气消受你这位倾国倾城的美人儿,你呐,还是等以后另寻如意郎君吧……”

“哼,到头来,你不是还是惦记着你那古灵精怪的小徒弟嘛!”顾柳言小嘴一撇,笑着揭穿了陈正昊的心思,心中却因为陈正昊有意无意间捧了一句她的美貌而感到心花怒放,又不知为何,看着眼前似是已有所属的陈正昊,感到了些许似有若无的遗憾。

“小玟啊……”听到顾柳言如此调侃,陈正昊又是一声无奈的叹息,随即神情又恢复了开始时的迷茫,半晌过后,他忽然认真地看向顾柳言,煞有介事地问道,“小言……冒昧问一句,女生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是什么的样子啊?”

“诶?小陈哥,这……”听到陈正昊莫名其妙的问题,猝不及防的顾柳言先是一愣,随后似是明白了什么,笑着说道,“哦——我明白了,你和林小姐吵架了,对吧?”

“怎么可能——唉,我也不太清楚,”陈正昊连忙否认,却又转念一想,又不确定了起来,“自从林教授离开京域、外出访学后,小玟的表现是越来越奇怪,看我的眼神中总是隐隐有些说不上来的异样。我本以为这是她对林教授思念所致,但……我总是觉得,她似乎还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我。并且,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似乎对她产生了不小的刺激……”

“可惜,现在我并不清楚她究竟向我隐瞒了什么,也无法帮助她脱离困境……唉,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那个什么‘幽灵’又找上门来,嚣张地对我们下了战书……”

“哎呀……小陈哥,”听着陈正昊的诉苦,顾柳言呡了嘴一笑,不紧不慢地喝了口咖啡,出言劝道,“平日里你在人际关系处理上那是如鱼得水,怎么一碰到女人你就跟个孩子一样?要我说,林小姐如今表现异常那也是正常的事情——相依为命的外公在外半年未归,无论是谁都难免会产生一些被抛弃的感觉,更何况林小姐这样敏感的女生?既然你的劝慰对她效果不佳,那就不要把这件事太放在心上。你的额外动作反而会让本就忧心忡忡的林小姐更加感到不自然,反而平添了忧虑,帮了倒忙。不如就和你们以往一样,该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别让她过得不自在。等到林教授回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说呢?”

“话虽如此,可……”陈正昊点点头,但依旧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哎呀,真是的……”顾柳言看着眼前狐疑不决的陈正昊,语气之中颇为无奈,“让你不要想太多,对林小姐有好处,也对现在的你有好处——眼前可是想置我们于死地的敌人,你现在可没那么多精力再平均给生活中的琐事了,你说呢?”

“……的确如此。”陈正昊看着面前的顾柳言,思考了许久,终于还是选择隐瞒了那一夜被莫名的强敌“上门拜访”的意外,点头称是。

“看你这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就知道小陈哥你还是没想通——人生苦短啊,何必如此多烦恼呢?”顾柳言喝光了杯中的咖啡,托着腮望向窗外渐沉的夕阳,以及被晚霞染成血红的京域,“我呀,就想过得开心点,最好能有一群可以聊天的朋友们,当然,要是能够找到一个称心如意的郎君,那是最好啦!不过,对于我这样的怪胎来说,还是对生活的期望低一些好……”

“能有你们陪着我走完这一路,我已经感到很幸福了。”

说到这里,陈正昊看着被夕阳照映着的顾柳言的笑靥——比起初见时的戒备与疑虑,现在她脸上的笑容,就像一个沉浸在幸福中的普通少女,温暖而恬静。

“……生活会更好的——至少,我们得抱着希望。”陈正昊也不禁看向窗外,喃喃说道,“我们这对病友,以后也要一直并肩走下去啊……”、

若是时光止步于此刻,倒也不失为一件美事——夕阳下的都市,无人注意的街角,咖啡厅的落地窗旁,曾经的“病友”在经历过各自的磨难后,渐渐走出了心底阴暗的角落,摘下了不必要的面具,找到了袒露心迹的对象。大敌已逝,重生的命运在他们的面前徐徐展开,等待着他们去探索。一切都是那样的充满希望,正如眼下的都市,虽是日薄西山、时近迟暮,但每一个穿梭于街道的人都不会感到感伤——长夜终会迎来尽头,一场梦境过后,待到破晓之时,又将是充满希望的崭新的一天。

但现在,对于陈正昊与顾柳言而言,这片长夜,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度过。他们面对的,是一场未知的噩梦。

门外的汽车鸣笛声让陈正昊与顾柳言从各自的思绪中惊醒——无星的夜幕悄然蔓上天穹,而准备万全的周之恒与徐玉成也如约来到了咖啡厅旁,与早已在此等候多时的二人会合。

“晚上好,两位。”二人一上车,副驾驶座上的徐玉成便朝他们简单打了声招呼,“准备妥当了?”

“当然。”陈正昊点点头,眼神却依旧有些恍惚。

“抱歉,这次的事情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们陷入了完全的被动之中。”驾驶座上,看起来很是不安的周之恒嘱咐道,“各位……拜托了,一定要注意安全。一旦有情况,不要第一时间选择以命相搏,按照我们先前的计划,先与安全局和行动部队取得联系为好。”

“知道了,周大哥。”顾柳言一边擦拭着自己的短剑,一边答应道,“时候也不早了,咱们还要去接董姐姐。”

“走吧。”

嘱托完毕后,依旧怀着惴惴不安的心绪的周之恒一踩油门,快速驶向明台公司的大厦,前去接应董司慧。车中各怀心思的四人一路无话,这样的沉默,让陈正昊感觉似是回到了几人初遇时的陌生,也在无形之中加剧了他的不祥预感。

真正的长夜,就要来了。他们,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三】

“所以,安全局最后还是决定让你们答应绑匪的要求,先行前去那座废弃工厂中探查?”

“准确地说……这是我们的要求。而且,由于事前毫无准备,在这件事上……为了人质的安全,我们别无选择。”

明台公司的大厦中,已经收拾好装备的董司慧正与尚未下班的张晦明进行着临行前的交流。天空即将被夜幕吞没,董司慧知道,她并没有太多与张晦明交流的时间了。

“落天行动”后,并未食言的董司慧在向安全局提交的报告之中特意强调了明台公司对本次针对一号目标的有力帮助,为明台公司争取了不少好印象。也正因此,武恒陨落后,在京域商界势力的洗牌之中,作为晚辈的明台公司也终于有了不错的话语权,从中得到了可观的收益。从这个角度来说,当初为明台公司作出决定的张平远实在功不可没。

而在今年上半年,董司慧也是通过努力成功考入了JY大学进修学业,成功与张平远成为了校友。这对命途多舛的苦命鸳鸯在经历多年离别后终于再一次在故乡重逢。自董司慧搬入了JY大学以来,她便与张平远几乎形影不离,甚至根据张晦明暗中得到的消息,二人甚至在某些夜晚同宿一处——但他从未在张平远面前提及此事。在加入“伍”后,看着日渐走出旧日阴影、拥抱崭新生活的董司慧,曾经对她与张平远感情持反对态度的张晦明也渐渐缓和了态度,对如今二人的亲昵保持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模糊态度。

至于董司慧的母亲楚晨,看着依旧对董司慧恋恋不忘的张平远,在多次暗中观察后,最终还是认可了这位闻名京域的张公子对自己女儿的感情——加之董司慧依旧没有放弃这段看似早已门不当户不对的感情,已经失去丈夫的楚晨,自然不愿意破坏女儿的幸福,便默许了二人的交往。

在双方父母的默许之下,董司慧与张平远的感情在这半年中直线升温,日渐亲昵。而在明台公司之中,如今也只有些年轻的员工有些不适应张少身边这个遮着半面的绝美的冷艳女子了——在公司的许多元老眼中,张平远与董司慧都是他们一路看着长大的孩子,经历这么多的变故,还能看到这对险些被命运拆散的璧人能够走到一起,无疑是欣慰至极。甚至已经有好事的老员工提前向张晦明道喜,祝他早些抱到孙子。对于这样的祝福,张晦明也只是一笑了之——孩子的事情,他已经不想多问了。能看见儿子和这个干女儿快乐地活在复杂的此世之中,这已经是他最快慰的事情了。

在如此祥和的氛围之中,不出意外,一年之内,周遭的亲朋好友们便可以喝上张平远与董司慧的喜酒了。

然而,意外发生了。

“确实很难办啊……”了解了董司慧即将面对的危险处境后,张晦明眉头就没有松开过——现在眼前的晓慧不仅是自己最关心的干女儿,还即将成为自己的儿媳妇,这种紧要关头居然会出现这么一场危机,实在是令人烦心。

“奈特迈尔工厂……明台公司的业务与那家F国企业几乎没有交集,对于那座郊区的工厂,我也不是很清楚其中的情况——抱歉,晓慧,这次张叔叔是帮不了你了……”思虑良久后,毫无头绪的张晦明怀着歉意说道。

“没关系,张叔。”董司慧倒是并不介意——熟悉明台公司的她自然清楚,如此突然而危险的行动,想从与此毫无关联的明台公司中获得援助,本就希望渺茫,“我这次来也不是来向您求助,只是拜托您两件事……”

“什么事,晓慧?只要我能做的,但说无妨。”张晦明连忙问道。

“第一,关于今夜的行动,绝对要对我妈瞒住。”董司慧认真地请求道,“父亲去世后,母亲过得本就不如意。当初不懂事的我也没少给她增添烦忧。先前的行动我都一直瞒着她,这一次事发突然,而且很是危险……张叔,拜托了,不要让我妈知道今夜的事情。”

“这是当然。你放心,阿晨那里,张叔替你想办法瞒着。”张晦明点点头。

“第二……嗯……”说到这里,董司慧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羞涩,“张叔……希望你不要将今夜我的事告诉表哥——我不希望他再为我担心了……”

“额……这个……”说到这里,张晦明的脸色蓦然间变得有些难堪,眼神不住地看向董司慧的身后。

察觉到张晦明异样的董司慧蓦然转身。就在她话音刚落的此刻,早已得知消息的张平远正站在他的身后,眼神之中是藏不住的担忧与怜惜。

“表哥!我……”对于张平远的意外现身,董司慧显然有些猝不及防,猛然后退了一步,随后不知所措地跺着脚,不知该如何向眼前的爱人解释。

“……没事的,晓慧。”看着局促不安的董司慧,张平远勉强一笑,在自己的父亲面前将董司慧搂入怀中,“你的选择没有错……我会等你平安回来的,一定要注意安全。”

“表哥,对不起,又要让你……担心了……”面对对自己如此理解的张平远,身在其怀中的董司慧心中一阵感动,又是一阵酸楚,声音也不禁有些哽咽。她依旧不知道该如何向张平远解释——或许,她根本不需要解释。

毕竟,这是她此生最爱的张平远,也是一直深爱着她的张平远。

看着眼前深情相拥在一起的两个孩子,张晦明的心中很不是滋味——人老多情,见不得这样分别的场面,更何况这是自己的儿子与未来的儿媳。他知道,比起即将踏入黑夜的董司慧,此刻更为难受的是看着爱人远去却无能为力的张平远。年轻时的他经历过太多这样的离别,度过危机、安然重聚的次数很多,一去不返、天人永隔的次数也不在少数。

在一切尘埃落定前,谁也不知道命运会给裹挟其中的凡人留下怎样的惊喜,亦或者绝望。

一声电话铃从董司慧的口袋中传来——办公室中的三人明白,分别的时刻到了。

“平远,你去楼下替我送送晓慧——我心里有些乱,在这儿稍微静静。”说罢,看着依偎在一起离开办公室的二人,张晦明有气无力地坐在办公桌前,看着窗外夜幕下的京域,心中说不出是怎样的滋味。

命运啊……拜托了,不要再捉弄这两个孩子了。

“老董,出发了——啊,张先生,好久不见。”

大厦一层门前,车内的陈正昊招呼着董司慧,顺便与前来送行的张平远打了个照面。

张平远微笑着对车内的众人回礼,随后转向眼睛微微肿起的董司慧,勉强笑着抚过她的面庞,柔声安慰道:“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等你……凯旋。”

“嗯……表哥,我走了。”董司慧勉强说出一句告别之语,轻轻拭去眼角的残泪,咬咬牙拿起装着佩剑的行囊,强迫着自己不要回头,转身上了车。

车很快便离开了明台大厦——张平远一直注视着载着五人的车消失在长夜的尽头,消失在那片未知的黑暗之中。他的心中依旧充斥着担忧——他并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为何。比起半年前的“落天行动”,对这次所谓的“破晓行动”,未知的恐惧让张平远心中对五人此行的命运感到极度不安。但很可惜,他并不能像在“落天行动”中那样,为自己的爱人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至少……能够在一线背后照顾着她的安全。

但,就在目送着车辆离去的张平远叹了口气,心绪不宁地准备回到办公室、与父亲回家等候消息时,又一辆飞速行驶的黑色轿车在他身边停下。还未等沉浸在不安中的张平远作出反应,两个身份不明的匪徒便不由分说地将他捆绑起来,戴上黑色的蒙面头套,装上了车辆,随即上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逃离了现场,朝着黑夜的更深处驶去。

罪恶的发生是如此突然,此刻并没有人料想到这场噩梦的全貌——正如也从没有人料到,那些共同走上这条不归路的几名少年之中,有人将永远留在这片长夜之下,再也无法看见第二天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