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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地火的高温随着破开的结界传递到他们周身,是以奉载玉毫不犹豫地又一抖手腕,殿中霎那间飞沙走石,继而碎石底下铁画银钩的圆形刻痕也完全显露出来。

看来,这下面就是那灵剑开华了。

奉载玉不欲在此地多待,故而手下不停,只见他用这普通折扇在空中迅速划出一个十分复杂的金色咒纹,然后又在符咒正中轻轻一点,那咒纹顿时如活了一般直扑向地上的圆形刻痕。

两个图案相遇,如同锁与钥匙般契合,层层灵力震荡着从完整的咒纹中涌动而出,这时奉载玉将折扇一收,伸出另一只手在空中对着那符咒一“抓”,半人长的符咒下面石砖艰难翘起,像是有什么正在快速生长,要把那些砖块都掀翻在地一样。

感受到那石砖底下的澎湃气息,林九也从看热闹的心态转变为紧张,不自觉地退后好几步,紧接着如撞钟般的浩瀚雄浑之声响起,一把暗金色的麒麟纹长剑裹挟着杀伐之气破土而出。

那杀伐之气十分凛冽,林九甚至能感受到其中裹挟的罡风如同一枚枚钢针般向外激射着。

她不想在这关键时刻打扰奉载玉,为避免被射成筛子,便自己在周身布上了一层结界。

好在这确确是奉载玉自己的剑,完全破出封印之后气质一改肃杀,如同一只欢欣的小鸟般立刻投入了他的怀抱。

林九见取剑如此顺利,立刻撤下了身上的结界,想过去看看这传说中的神兵利器,却没想到脚下忽地一晃,差点给她晃一边去。

“这是怎么……”她的“了”字还没出口,整个人便被两步飞过来的奉载玉拦腰抱起,夺门而出。

林九只觉得一阵眼花,然后便听“隆隆”一声,身侧越来越远的芒山像是被谁捣了一拳,中间整个塌陷下去。

林九心中一抖,瞬间变成小狐狸形态,把脸埋到了男子衣衫中间。

随着芒山山顶的塌陷,背景中的地火火焰也变得越来越虚弱,从“火焰巨兽”变成了“火蛇”,又从“火蛇”变成一只只的“火鸦”。

回到通着天桥的洞口,“隆隆”的声响止歇,林九扒着它胳膊往他身后望了望,见没什么动静了才又变回人形。

“太可惜了,我还想看看最上面的王宫来着。”她一边抚着胸口一边用扇子扇着风道。

奉载玉握着开华落落回身,看向刚来的地方道:“那也不必遗憾了,最上的王宫埋着古丘国王室的尸骸,并不如外面这样富丽堂皇、美轮美奂。”

“啊?”林九张开嘴,一副震惊神情。

奉载玉不禁摸摸她的头道:“怎么如此惊讶?我之前跟你说过,古丘国王室是葬身在地火之中的,那宫室中自然已是三尺焦土、一顷废墟了。”

“可是外面看着还是好好的呀。”即便芒山中间已经塌陷下去,可是那些宫室精美的形状还是隐约地露出了一角落。

“这便是当时古丘国人也没想到的了,那地火盘踞于地底,不知何时就会窜出地面,而王室中人久居芒山,大概也没料到那地火会直接钻出山顶的岩层,将众人于睡梦中焚烧致死。瀚海神宫的先人曾来到芒山,进入过那些看起来精巧的宫室,却没料到里面却是一团焦黑,幸而古丘国人喜用石头制作的家具,才留下了一些他们当初生活过的痕迹。不过那手札距今也有几百年了,便是地层中环境再稳定,里面的那些东西也是要更加腐坏的。”说到这儿,奉载玉语气中也多了几分遗憾。

林九看那火光照耀间不停闪烁的山峰,不由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奉载玉拉上她手道:“走吧,芒山一崩,地火也会改变位置,恐怕过不了多久这里也就会变成一片火海。”

林九点点头,转身和奉载玉相携而去。

再次回到地面,清风濯尘、衣袂飘飞,让人不得不感叹“这才是人间”。

又是一日,金乌出层霄、花移彩云高,林九托腮坐在船甲板上,若有所思地远望着阳光中的持剑男子。

自那日取到开华之后,奉载玉身上的灵气之澎湃和厚重,便是如她这等修为不济的都能感受到,而且比去年初见时还要清晰。

这回便是奉载玉自己不说,她也明白曾经与开华一起封印的还有部分他自己的修为。

此时此刻,他就像是珍宝阁里的套娃,每揭开一层,都会比先前的那个更加巧夺天工,让人忍不住心生感叹。

如今他站在风中,每一根头发丝都透着蜜色的光,琥珀一样的眼瞳中流转着清澈的水波,让人无端想起一句诗“月移花影斜”。

此般高华气质,才不负瀚海神宫的赫赫威名。

奉载玉则是在观察海上情形。

他们自古丘国取到剑后便一路纵马至离赤神洲最近的港口,这边海贸发达,并不禁止平民出海,所以他们很容易地买到了一艘海船,在晨光中向着赤神洲驶去。

自月洲到赤神洲最近的路途就是穿过的星川海峡,直接到达对岸的赤鳞港,不过奉载玉并不打算从赤鳞港上岸。

赤鳞港那边熟人太多,便是已经过去几十载,他也无法确定那些人已经是死绝了,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他便打算往东走一段再上岸。

只是西边这一走,离着那个“海国”又近了,并且这附近海贸兴盛,海盗海匪的也不少,而奉载玉现下只对那幻漠的夜烬沙有兴趣,为免横生枝节,对于海况比之前更专注几分。

林九欣赏了一会儿这比画还漂亮的男人,又低下头去研究手里的绦子。

这玩意实在不是她所擅长的,故而第一次做的歪歪扭扭,想想把这玩意挂对面男人腰间,那真是十分地煞风景,所以她就又拆了,如今手头做的是第二遍。

只是前面拆的时候被风吹走了一股粗些的主线,手头的材料就不够了,这大海茫茫,她实不知去哪儿把这股线补齐,想了一柱香的时间,她终于想出了一个好主意——剪下了一缕自己头发补充进去,这便算是齐活了。

有奉载玉对海况的关注,他们这一路也算是顺畅,躲过了两波海匪,又避开了一场风浪,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二人终于上岸了。

上岸之前,林九终于把坠着花珀的挂饰做好了,在奉载玉腰上揩了半天油,终于挂在了适合的位置。

奉载玉早看她对着个小玩意天天“用功”,还以为是她迷上了这些小女儿的爱好,如今知晓她是为了自己才下的那番功夫,心中自是感动,但还是忍不住道:“便是要抱,说一声就是了,也不必费这么大功夫做这个。”

林九他身前欣赏着自己的杰作正美的冒泡,闻言不禁翻个大白眼,在他胸口处摸了一摸,撅嘴道:“我想摸就摸、想抱就抱,什么时候还需要说一声的?哼!”

奉载玉压着胸口处的甜蜜笑出了声:“好,好,不用说,以后都不用说。”

他漂亮的眉眼里是压都压不住地得意,是林九都不常见的光彩照人,所以她也很乐意哄哄他的,遂又解释道,“这个原本是想大婚的时候送你的,可我想了想,还不知道那是什么时候,所以就现在给了你吧,反正都是一样的。”

奉载玉听了这话,看着林九那双认真又充满期待的杏眼,忍不住低下头在她眼睫、鼻尖处亲了又亲,啄了又啄,似是对待自己的珍宝那般。

这么一夕甜腻过后,奉载玉再次暗自感叹:夜烬沙真是要尽快找到,否则再这么下去,他怕是没法等到大婚了。

上了岸,两人又是另一番心境。

赤神洲是奉载玉的出生地,在这里他度过了啼笑皆非的童年和征战杀伐的青年时代,再往后神宫里的日子、在月洲的经历,连他自己都没法去定义到底属于普通人的什么阶段。

更不必说在广陵镇这些年,他一个人如同逗留在世间的一抹幽魂。直到林九出现,那种时隐时现、若有似无的感觉才逐渐减轻。

如今重回故土,和身旁人并肩而立,他才感觉自己是重新续接了自己的青年时代——有了向往、有了目标,恢复了身为人的欲望。

再说林九,虽未注意到奉载玉和以往不同的意气风发之态,却也感到了这片大陆与月洲的不同——灵气更加充裕、动植物的生命力也更加蓬勃,是以她心下不禁暗叹怪不得瀚海神宫在此屹立千年。

她将这番感悟对奉载玉说了,奉载玉却笑言赤神州幅员辽阔,为九洲中最大的一块大陆,他们此时在东,而瀚海神宫在西,两边搁着好几个国家和几大块沙漠,那边的灵秀恐怕暂且还传不到此处。

林九听了却仍坚持道赤神洲必然是比月洲要强的。

她这话虽有些孩子气,但奉载玉也不得不说她的感受是对的。

初到月洲时,他也感受到了月洲灵气稀薄,不过想当年他就是为了追查神宫灵泉灵气枯竭之事才来到月洲的,并且灵气枯荣乃是自然现象,所以他也并未当作一回事。到了千明山脉,即便是这种感觉更甚,他也认为是骨墟里的鬼蜮加重了这种情况。可如今登上赤神洲的土地,经林九这么一提,他才凿实月洲大陆有灵气空竭的程度远比他想象要严重。

身后有飞鸥俯冲而下,奉载玉皱皱眉,心中涌起一阵不安。

赤神洲的海岸十分漂亮,白色鹅卵石铺满了沙滩,高大的树冠上碧叶如伞,底下挂着些跟人拳头差不多大的绿色果实。

这里又多了许多林九没有见过的东西,且走且看,差点撞在树上。

奉载玉如今浑身灵力澎湃,凌空一指,树上的果子就纷纷下落。他捡起几个新鲜漂亮的交给林九,并道:“这种果子为赤神洲这个季节独有,不仅闻起来清香醉人,口感也是酸甜青脆,来,尝尝。”

说着,他用引水诀将着些果子外皮都过了一遍,莹莹的水珠之下,青色的皮子显得更是透亮诱人。

林九把几颗果子放到她在月洲买的小竹篓里,然后又拿出最大的那个,借助碧英将其一颗一剖为二。

别看这果子外皮青绿,摸着也是硬的,可里面的果肉却是诱人的粉红色,林九笑意盈盈地给了奉载玉一半,自己则对着另一半咬了大大的一口。

这果子的滋味果然独特,而且的确如奉载玉所说酸甜可口,十分地开胃。

半个下肚,林九自然是意犹未尽,待还想再吃却被奉载玉拦了下来:“先等等,前面应该还有些别的果子,等我一一摘来给你吃。”

“还有别的?”林九杏核眼亮亮的感慨道,“赤神洲果然是个好地方,野果都这般好吃。”

奉载玉却同她玩笑道:“那你可得在这边多吃一些,将味道记清楚些,越往西去,野果子的滋味就越差,到时候静心回味一二,也能暂解个馋。”

这话却是吓不到林九,昆仑那般食物匮乏她一身皮毛也是油光水滑,赤神洲西边再差还能差得过昆仑吗?

再说,他会忍心看自己受饥饿冻馁之苦吗?

时值初夏,太阳大得很,林九走了一阵就觉得晒得慌,便准备将外衫脱了挡在头顶。奉载玉见状从树上摘了两片手臂长的大叶子,折吧折吧给林九顶在头顶,然后又拿出了之前的那把扇子给她扇风。

林九见他给自己一直扇,有些心疼,便问他道:“怎么不用御风诀?” 奉载玉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却还是如实回答道:“如今隐魂链完全失去了作用,有心人想要找到我怕是不难。“

林九奇怪道:“你说的是神宫中的那些人吗?他们还要来截你?”

奉载玉则道:“有衡谨主持大局,他们应该暂且还不会来寻我,怕的是我母族之人,他们没有我的灵魂印记却有别的途径寻我,所以在赤神洲的大陆上,我只要稍动灵力,就逃不过他们的监视。”

林九一下子抬起头来,“你母族?他们找你干什么?”

因为之前也没怎么听他提起过这一折,故而有此一问。

奉载玉先是给她扶了扶头上差点被甩掉的宽叶“遮阳帽”,然后才娓娓道来。

原来,他母族南萦奉家作为赤神洲上数一数二的修行世家,本对他母亲奉烬兰能做瀚海神宫第三十四代圣女是十分骄傲的,甚至不惜将爻火戒这等人间至宝传予她,为的自然是让他们奉家的势力更加壮大。可他母亲是个性子疏淡冷清之人,从没将这事真正放在心上,奉家对她便有颇多微词,只是碍于瀚海神宫的威名没有发作。后来他母亲生了他的事被奉家视为奇耻大辱,奉家又因怕被神宫中的祭祀讨伐,索性把她母亲除了名,断绝了一切亲缘关系。

说到这里,奉载玉不由摇头道:“我母亲生母早亡,其父又娶了新妻,听母亲说那新妻人倒不坏,只是为人狭隘,当时族中一对夫妻没有子女,她父亲,也就是我的亲外祖父便做主将我母亲过继给了那对夫妻。她给这对夫妻做了一年多的女儿就被神宫祭祀找到,后来就再也没怎么回过奉家。那对夫妻本来见我母亲已经是记事的年纪就不大热络,待我母亲进入神宫后更是全当没有过继这事,所以我母亲无论如何对族中也生不出什么感情。”

赤身洲这边确实是热,连奉载玉这种自来不怎么出汗的人额角也沁出了几滴汗珠,难得地擦了一擦。

“那再后来呢?”林九从他手中拿过扇子来给自己扇扇,也给他扇一扇。

“再后来我在宁国摄政,奉家当时的家主又派人来同我接触。他们要的简单,不过是让我在摄政时遇到有奉家掺和的事行个方便,而当时的我也并未完全拒绝。只是奉家到底不明白宁国不是我一个人的宁国,便是我纵容他们,那些百年世家也不会坐视不理。”说到这儿他又轻笑,“他们见我无用,便不再来找我,倒也让我过了段清净日子。”

他们这走的是乡间小路,不时有人路过,见他们二人衣饰奇怪,又是俊男靓女,也忍不住多看两眼。

林九却是顾不得那些人的好奇目光,一心投入在奉载玉对往事的叙述中,加之她如今对人类的事情了解了许多,是以听到这里对后事也猜出了个大概。

果然奉载玉接下来所说与她所料相差无几,他道:“后来我几经起落,奉家也全当没我这个人,直至我离开神宫,奉家却费了大力气来找我。”

“他们想从你身上得什么好处?”

奉载玉顺手从路边摘下一片蒲扇大的叶子,一边将其裁成个扇子模样,一边回林九道:“他们想我要么交出爻火戒,要么回去做奉家的家主,直到我离开赤神洲才断了这念想。”

林九点点头表示理解——毕竟对于人类修士来说最大的愿望就是飞升,有奉载玉这么个现成的大腿,不上赶着抱一下都显得太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