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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林九以为他们起码要在醉城待上几天的。

奉载玉道:"定合珠的事,宜早不宜迟,而其他几物还远在万里之外,都需要早作打算。"

听到此处,林九不由泄气道:"说不定找到所有宝物之前,步重臣就出关了,可惜我都不知道他藏在哪里,要不还能过去看看。"

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他们已经很久没谈到过这个名字了,奉载玉便问林九:"步重臣有两个徒弟,你可知他们修为如何,同现在的你相比,孰高孰低?"

"他们的修为是高出我很多的,就算是我现在,恐怕也只有小屿的七成,至于公孙晗,他年纪大,根本看不起我们这样的灵物,我与他也不熟。"林九把对公孙晗的嫌弃都写在了脸上。

奉载玉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于是林九又道:"怎么了?他们莫非会影响步重臣的出关时间么?"

奉载玉摇了摇头,然后对她简略地讲了海国的事情,最后道:"有一件事我还未和衡谨说过。"

尽管奉载玉嗓音沙哑,但林九依然听得津津有味,所以听到这儿也忍不住追问道:"是什么事?和步重臣有关?"

男子轻声回答道:"步重臣曾是那海国的国师。"

"什么?"林九瞪大了眼睛。

她是知道步重臣常是某个人类小国的国师的,但她素来对他的事毫无兴趣,是以听过也会扔到一边,从来没有深究过,若不是今日奉载玉说到,她可能永远不会知道步重臣的这一重身份。

奉载玉见林九如此表情,就同她接着道:"步重臣成为国师不久就发现那国主是个志大才疏之人,并企图控制他成为自己的傀儡,但步重臣本就出身于昆仑,如何甘愿被此人控制?而我追查灵泉之事时正是他想离开海国的时候,所以我便没有杀他,只是助他假死脱困,从那之后,步重臣就视我为友。"

"你答应了衡谨要相助于他,那我们是不是要先找到步重臣?他一定是更了解海国的内情,说不定当初还隐瞒了许多事情。"林九依旧对步重臣充满了敌意。

奉载玉一边收拾纸张一边道:“这个不急,第一件事还是要把你身上的契约解了,定合珠既然近在咫尺,不如趁早拿到手,所以咱们明日就出发。“

“对了!”林九阻住他手下的动作,“不如我现在把在天虚镜里看到的其余四样东西都画出来,上次我说的还不够准确。”

“好啊。”奉载玉听罢便将一支笔递给林九。

林九在一沓子纸上涂涂划划一番,然后一张张地吹干墨迹递给奉载玉:"可惜没有彩墨,若不然还能画得更像些。"

奉载玉接过来, 一面看一面微笑道:“已经很好了,虚静自然、又足以达意。"

"真的么?我还想着好多天没提笔,手上肯定是生疏了。"林九活动活动手腕。

"珩山玉、恨水剑、窃行珠、夜烬沙,看来那定合珠就是窃行珠了,这一个却不知是何物。"奉载玉一张张地念过去,目光定在了一张画满了拱形穹顶的纸上。

林九伸头一看,又补充道:"上面的这根针是金色的,下雨的时候就会被收进去。”

奉载玉沉吟道:"这些建筑像是亭洲的,若是要寻,倒也不至于全无线索。"

林九道:"不是有三样就足以解契了么?这个东西也未必要寻得,也省了一场恶战。"

"是啊,如今看来除了窃行珠,珩山玉和夜烬沙是最易得的,神宫宝鉴上有记载,珩山玉在千明山脉的骨墟之中,骨墟构造复杂,随时随地都在崩塌,不过若是结界稳固,搜寻起来不过是探囊取物;夜烬沙在赤神洲的幻漠,我年轻时曾去过,再进去取得应是不难。"

"年轻时?"林九从奉载玉手中抽走那张纸,然后环上他的脖颈道:"你现在又哪里老了?”

奉载玉低垂着眼眸温柔看向她:"若不是你,我也不过是个垂垂老矣的闲汉罢了。"

林九同他鼻子挨着鼻子玩笑道:"怪不得神宫中人都要来寻你,只怕是都觉得你太闲,故意要找些事情给你做。"

"有了你,我便不闲了。"奉载玉配合道。

"哼,说得我像狸奴一般,都是粘人的家伙。”林九故作不满地撅嘴道。

"荣幸之至。"

四片如花瓣般的唇揉碾在一起,正所谓“雨霁山樱红欲烂,腊雪寒天不掩春”。

第二日一早,奉载玉和林九又启程了。

易洛在他们临走之时才知晓此事,十分不安地询问了他们的归期,于是奉载玉对她道:“衡谨会护送你回镜城,若我们事情顺利,待你临走之时还能见上一面,若事情不顺耽搁了时间,这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易洛手里绞着帕子,似乎是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殷切地看着林九。

林九则抬起清亮的眸子,用她从未有过的诚挚语气同易洛道:“后会无期。”

不论如何,之前的许多瞬间,她是拿易洛作为自己的朋友来看待过的,可惜她们终究不是同类,更不可能同行,所以再也不见也许才是一种好的结束。

易洛则呆呆地看着奉载玉和林九这一对璧人远去的背影,久久无法回神。

衡谨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她的身后:“别看了,风寒水冷,回去吧。”

“你……”最终也会像他们这样离开吧。

易洛从前总以为自己从小作为男孩行走在外,比那些一直身处闺阁之中的小姐妹更知世事易迁、更懂悲欢离合,可现如今她却头一次地感受到了那种来自于身体深处的无力和空洞。

林九和奉载玉这回程很顺利,不紧不慢,依然是用两天时间就回到了广陵镇。

明明离开不过二十天左右,可待到踏上码头的木头地面,林九却忽然生出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真好啊!”看着来来去去如往昔一般忙碌的纤夫和渔民,林九不禁发出一声感叹。

“是啊,真好啊。”奉载玉也叹道。

“两位,需要脚夫吗?”有人见他们二人穿着不俗,立刻就围了上来。

“要。”此事的奉载玉已再次化成秦悯,语气也如之前一般温和。

那人立刻吆喝一声道:”小六!小十!来!让客官好好看看。”

两个穿着短打半大少年听了这一声吆喝,立刻从忙碌的人群里钻了出来。

“客官,这两个如何?”那中年人谄媚一笑,露出了一口黄牙。

奉载玉笑笑道:“行,就他们两个吧。”

那中年人见他如此好说话,也不问价格,便有些喜不自胜,笑着道:“神龙现世,果然是好年景!”

“神龙现世?”林九忍不住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中年人惊讶道:“哟,您二位打哪儿来啊?莫非是还不知道呢?”

他这样问,林九也就顺水推舟道:“确实不知,您可否细讲讲?”

她虽然是戴着斗笠,但中年人听她嗓音娇美,是以也乐意多说上几句。

他道:“嗐,就是三天前,本来是个阴天,我们在码头上正忙活儿呢,天忽然不知道怎么就亮了,可以说是云开雾散啊,于是大家往天上这么一瞧,正好看到一个白色的神龙影子穿云而出!一开始啊,人们都吓坏了,不是我夸张,那真是整个码头都安静了,不过很快神龙的影子就没了,天又阴了。我听说啊,这神龙现世,不是大吉,就是大凶,不过现在看来,这肯定是吉兆了!”

中年人一边看着两个少年忙活一边吐沫横飞地讲着着“神龙现世”的经过,林九忍不住从斗笠的缝隙间同奉载玉对视了一眼。

这中年人说的情形必定是在醉城时落玄破镜而出时的天象,倒是没想到连广陵镇上的人都能清晰的看到,但如今落玄已经随水而去,这事便与他们二人没什么关系了,是以俩人也没有在码头多逗留,待两个少年担好东西之后,就一块儿往七星斋走去。

七星斋里,吴老汉正在打瞌睡。

自从天气越来越冷,他在屋子里的时间就愈发长了,来书斋的都是老客,他也不用太绷着,加上他年纪也大了,听着茶壶里咕噜咕噜的水声,便不由自主地发困。

奉载玉和林九进门的时候,吴老汉还闭着眼睛支着胳膊有一下没一下的用茶盏盖子轻敲桌面,反而是在里面挑书的客人同奉载玉打招呼道:“哟,秦斋主回来了,我可是有一阵子没见你了!”

奉载玉脱下石青色松竹纹的墨色大氅道:“是啊,亲戚之间有点事儿,出门了一趟。”

“这天寒地冻的出门,一定辛苦吧。”那老客很有经验地道。

奉载玉顺着话茬道:“是啊,尤其到夜里,风寒露重,确实不好过。”

“掌柜回来了。”吴老汉早就睁开眼站起了身,只是这会儿才插上话来。

“嗯,我回来了。”奉载玉冲他温和一笑。

“这位是?”那老客见他身边还站着个戴着斗笠、头顶堪堪到他下巴的小姑娘,便顺嘴问道。

奉载玉答得也很顺溜:“这是我娘子。”

闻言,斗笠下的眼睛骨碌碌地来回转。

“娘子?秦掌柜成亲了?什么时候?”这老客听了是大为惊奇。

“有一阵子了。”

那人从里面三两步地踱出来:“莫不是秦兄此行就是去成亲了?”

奉载玉笑而不语。

他这个样子,那老客便以为是自己猜对了,用书打了他一下道:“可以啊,以前还没看出来秦兄原来是‘胸中早有沟壑’。”

奉载玉笑一声道:“不敢当。”

“哈哈,来,今天便给你开开张,这几本,我都要了!”那人说着,将几本都摞在了柜台上。

付过了钱,这人很快就离开了,看样子是迫不及待地跟人分享今日新鲜出炉的八卦。

“斋主和姑娘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吴老汉一边殷勤地将二人往里面引,一边手忙脚乱地倒茶。

奉载玉用他一贯的方式道:“吴伯,近来可好?”

“好,好,斋子里一切都好,生意也还行。”吴老汉忙不迭地答道。

奉载玉将一杯茶递给林九,然后转头对吴老汉道:“生意不打紧,您和吴嫂最近如何?”

因为要喝茶,林九索性摘了斗笠,看着这一对耳璧人,吴老汉眼角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托您的福,我俩都好着呢,你吴嫂去针线铺子了,估计一会儿就过来。”

奉载玉喝了口茶,然后将茶杯放下:“那我们就先回去了,一会儿再过来。”

吴老汉忙不迭地道:“诶诶,走这么长的路,是该好好歇歇……”

于是奉载玉一手拿着大氅一手牵着林九,暂时结束了这趟旅程,回到了莲塘小院。

一进门,林九就迫不及待地问出了个问题:“为什么他们你一个叫吴伯,一个叫吴嫂?难道不是吴伯和吴婶吗?”

这趟远门让林九知道了更多有关人类的事情,有些以前没注意的事情现在便都注意到了。

奉载玉听罢轻笑一声道:“按秦悯的岁数,我是原该叫他们吴兄吴嫂的,但吴伯知道我的年龄大他许多,便固执地不肯占我便宜,所以我也只能叫他名字了。而他的名字,就是吴伯!”

“原来是这样……”

“斋主、林九,你们回来了!”

林九话还没说完,就见吴鱼一路小跑着从照月楼出来了。

“吴鱼!”林九见他也倍感亲切。

“斋主、林九,你们这趟可顺利?”吴鱼和吴老汉不愧是父子,说出来的话相似度至少有七分。

“是遇上了些波折,不过现在都解决了。”林九向他展示自己。

吴鱼像是她亲哥哥一般仔细地将她浑身上下都看了一遍,然后道:“你脸色确实不好,定是路远累了吧。”

见奉载玉抱臂站在一边,他又有些尴尬道:“瞧我说的,有斋主照顾你,怎么可能不好?不过斋主脸色也不如之前,等我娘回来,定要让她给你们好好补一补。”

奉载玉放下手臂:“早就想吴嫂的手艺了,回来怕是少不了麻烦他。”

“瞧您说的,什么麻烦不麻烦。”吴鱼顺口说道。

照月楼里被吴鱼打理的井井有条:炉子上微燃着炭火,抄过的书页码放在案头,桌子上的每支笔都被洗的干干净净的,笔洗里只有一些清水。

暖气一烘,林九是真的感受到疲乏了,于是她变回原形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然后三步两步就蹦到了男子怀中。

林九在奉载玉怀里趴了一会儿,外面就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慢慢地雨水又变成片状的鹅毛大雪。

奉载玉抱着她一层层地检查支撑楼中结界的灵石,晃晃荡荡间,林九困意更深。

朦胧间她听到了落玄的声音:“没出息!"

继而林九又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你才是!"

“我那是听话,你都不知道天、那个家伙都做了什么!"落玄的声音愤愤不平道。

“不过他还是不要你。”林九听见自己得意地道。

那个声音道:"那是主人还没有想起我来……不过我告诉你哦,你可得好好活着,不要给我们添麻烦。"

"哎呀哎呀,知道了……"

白茫茫的大雾逐渐变成了氤氲的水汽,不一会儿吴鱼的声音又传入了她的耳中:"斋主,我娘让我问问您飧食想吃什么?"

奉载玉看见怀中狐狸的小耳朵微微动了两下,忍不住低笑出声。

他胸腔的震颤彻底让林九从半寐中清醒过来,她抽抽鼻子,然后将两只前爪搭上了男子的衣襟。

"想吃什么?”奉载玉托着小狐狸一面走一面问。

林九原本是有话想说的,奉载玉这么一问,她便全然忘了。

歪着头想了半天,然后蹦到地上化作了人形道:“吴嫂做的我都喜欢。”

于是飧食在吴嫂的肆意发挥下又上升到了一个新高度,奉载玉都忍不住对她道:“我知道这些菜是嫂子的一番心意,不过这寒冬雪天还是要注意身体,饭食可以简省些的。”

吴婆子看他们回来本来就十分高兴,况且还听吴老汉说这小狐狸变得姑娘已经是奉载玉板上钉钉的娘子,所以这顿饭不仅有着接风洗尘的意思,还有庆祝奉载玉找到意中人的含义,便依着旧礼做了八凉八热十六道菜。

不过就算这样,吴婆子还是在席间谦虚了一番:“本该是做十荤十素的,可你们也知道,这大冬天的东西实在是不丰,咱又不像从前那样还有庄子,所以也只能先这么凑合一下了。”

吴老汉忙给老妻竖大拇指:“你如今也是这个了!真了不起!”

吴婆子笑的跟朵花一样,嘴上却道:“你瞧你,都该让斋主和林姑娘笑话了。”

奉载玉微笑着道:“如何会笑话,吴伯说的都是实话。”

吴婆子见林九也不说话,只是一双明媚的眼睛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忍不住给她爱怜地夹菜道:“来来,喜欢吃就多吃一点。”

“谢谢吴嫂。”林九试着像那些人类女子一样道谢。

这还吴嫂第一次听见林九主动和她说话,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于是又给她夹了更多的菜,连主食都给她撕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便于她咀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