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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比醉城的要精彩。”奉载玉笑道。

杨铭大概也是笑饿了,拿了几块点心,一边吃一边道:“这皮影可不是普通手艺人做的,是耀都的崔大家所制,据我所知,全国流在外面不过九套……”

林九对这些东西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不感兴趣,只如一直小仓鼠般在最里面吃着东西。

杨铭从皮影说到崔大家,又从崔大家说到耀都十二花姬,十二个花姬一一介绍了一番还不够,又说到了她们的几个曾经名满天下的相好,最后才说道如今耀都的文风。

他道:“以前虽多闺情离愁,但起码辞藻清丽,自从耀神文会之后,这追求藻饰的文士一天比一天多,如今镜城的文人说一句话都要比原来多十来个字,牙酸的很。”

“二郎好见地。”奉载玉微笑着听他抱怨。

大概是他表情太过淡然,杨铭尤嫌不足,拉近了椅子对他道:“我听说,咱们国君似是又找到了新的延寿之法,所以才最近变着花样的作那些悦神颂,我妻子娘家人说,现在王庭里每日上朝都跟马屁精开会一样,恨不得人人都作几篇万字悦神颂当众朗读。”

奉载玉还是那副样子,赞道:“二郎果然消息灵通。”

杨铭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奇怪道:“秦兄,你也是个文人,怎地对朝政如此的漠视?”

奉载玉却笑着摇摇头道:“我何时对二郎说过自己是个文人?”

“秦兄不是清客么?”杨铭听罢皱起了眉头。

奉载玉则道:”我和二郎一样,都是商贾,文墨只是闲暇爱好。”

“商贾?”杨铭听他这般说,不由得开始上上下下打量他。

他是真没看出来。

本身他自己家中经商,所以他向来知晓商人是何等样子的,即便外表装的再好,一开口说话也总能让他隐隐地听见劈里啪啦的算盘声,也就是所谓的“铜臭味”。但眼前这个男子,从里到外都没有那种感觉,说话总是清清淡淡,做事也并不计较本钱高低,若这是他真正性情,恐怕平日里也赚不着多少银钱,说不好听就是勉强糊口罢了。

怪不得和夫人穿得如此简素!

想到这儿,杨铭十分可惜,对他道:“秦兄的生意恐怕也挣不了太多钱吧,你若新的过我,我倒是可以教你几招。”

说完这话,又怕奉载玉觉得他一介闲人,便是出几个主意,也不是什么正经注意,遂又补充道:“我没有开铺子做生意,是因为家中有我大哥,我若表现的比他强,岂不令他尴尬,不过你放心,我并不是那等一无所知自高自大之人。”

他说完这话,林九忍不住伸出脑袋来多看了他两眼。

她是真没看出来这个人有多聪明,从他出现的那一刻开始,“不靠谱”三个字就明晃晃地挂在脑门上,尤其他身边五十尺总有假装路人的小厮在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活像盯随时有可能走失或迷路的小孩,所以想让人觉得他可靠,那真是太有难度了。

但奉载玉却道:“我如今手头的生意确实是不怎么赚钱,不过今日既是出来散心,便不说那些公事了,改日找个时间我好好请教二郎。”

“哦,对对对,你看我,都煞了风景了。”杨铭会意道。

这时春月开口对林九道:“娘子,下一场就是《请神谱》,您可备了手绢?您若没有,婢子这里有。”

“手绢?我有的。”林九从袖子里拿出来道。

这种人类女子必须要带的东西,她向来都准备齐全的。

杨铭听了却道:“哎呀,春月,你这就不对了,一会儿需要,你直接送上不就完了嘛。”

“是是是。”春月听了,也不觉是受训斥,只笑着应道。

林九直觉这二人是在大什么哑谜,不过这场戏马上就要开始了,恐怕他们这哑谜的谜底也很快就会揭晓了。

随着一阵锣响,大厅上的灯被人一盏一盏的灭掉了,最后只在高台中间留下了一盏小小的、堪堪能照亮一人的灯笼在中间。周围是假山假树的造景,一个男子随着阵乐音来到了光亮中间。

这男子似是之前在哪里喝醉了酒,于是来到这花园中醒酒。摇摇晃晃、恍恍惚惚之中,他舒舒服服地躺到了一块大石头上睡着了,然后唯一的那一盏灯也灭了。

过了几息,大厅中的灯又一盏一盏的亮起,男子还在那块大石头上睡着觉,周围是一片云蒸霞蔚的七彩光芒。那光芒越来越亮、越来越亮,男子似是被那霞光所扰,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坐了起来。

醉汉发现已经到了清晨,太阳也已升的老高,于是连忙来到前面的池塘边想要凑合擦一把脸,但一低头,却被池塘里的景象吸引住了。

那池塘犹如一面镜子,反射出金戈铁马、饿殍遍地的残忍影像,接着是连日大旱、农人无水可用,过了一会儿又变成老弱妇孺衣衫破烂地在雪原中缓慢前行的凄惨场景,种种悲惨骇人场面在那男子眼前一一显现。

最后云端出现一个女子,她在面前的水池之中轻轻一点,刹那之间,风雪停止、饿殍回魂、大地染绿、银甲血消,所有的悲剧都停止了。

她的目光透过层层光线,与男子的视线相交,然后身影逐渐淡去。

男子从池塘中的幻象中骇然挣脱,一整天都浑浑噩噩萎靡不振。第二日,他在街上遇到了一个半瞎的算命先生,算命先生将他叫住,他便跟那算命先生讲了他前一日的所见所闻。

算命先生听后一拍大腿,道这是上天预示让他寻找救世的神女,并根据他的生辰八字以及昨日看到幻象的时辰,推算出了半个寻找救世之人的线索。

那男子本身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有了算命先生的批言,更是整日以此为借口走马斗鸡。他如此这般胡闹了一段时间,逐渐把之前所见的幻象抛掷脑后,甚至认为自己那只是醉酒后自己想象出来的场景。

然而天气渐冷,冬天来临,城里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流民,这男子整日在城内四处溜达,又如何不知,于是他又想到了之前的事情。

他也试着在周围寻找,但那毕竟是救世的神女,他这样的凡人又去哪里寻,故而找了几天,就又恢复了之前的作态。

城里的流民还在逐渐增加。

就在一个飘着鹅毛大雪的冬日,战争爆发了,男子举家奔逃,准备去往更加安全的都城。

一路上,男子见到了数不清的流民和饥民,甚至看到人相食的场景,他终于意识到之前在水池边看到的惨烈幻象——成真了。

搬到了都城居住的男子开始正式寻找能够救世的神女,甚至将家中的下人都分派出去夜以继日的寻找,眼瞅着就要过年,但下人们却没有带来一点儿有用的消息。

男子的父母不愿他再每日胡闹下去,便给他定了一门亲事,可男子自觉大难临头,哪里有心情与人成亲?

因此成亲当日,他便逃婚了。

算命先生的批语是“纨扇圆洁,索居闲处,天涯咫尺,一念相隔”,男子在外四处寻找离群索居的持团扇的女子,终于在一个寒冷的清晨,他找到了同神女长的一模一样女子。

这女子是个年轻的寡妇,平日以在乡间卖豆腐为生,每日拿一把圆圆的蒲扇,也算的上是“索居闲处”,但最重要的就是她和神女生的完全一样,清丽端雅之态简直不像是个乡间的豆腐女。

男子认定这女子就是幻境中的神女,想要她施展神力,停止现在的战争、饥荒以及瘟疫,但女子只认为他是一个疯子。

男子因此日夜辗转,想要用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事情证明这女子的确是神女,苦思许久之后,他终于想到了自己当初看到幻象的水池。

幻境中的神女,手指在水池当中轻轻一点,大地春回。那如果他带她回到水池边,依样也在水池中一点,那是不是就能阻止这一切灾难呢?

于是男子以重金引诱,带豆腐女踏上了返乡的路途。

随着内忧外患,战争越来越激烈,即便是春天,但随处可见的却是杂草丛生的荒田。男子出身于世家大族,自幼便是仆从环绕,做任何事都不需要亲自动手,但因为逃婚,身边只剩了一个小厮。

小厮年龄尚小,男子不事生产,二人生活处事的经验都不足,因此一路上诸事全靠豆腐女,随着离故乡越来越近,男子与豆腐女互生情愫。

只是男子一直认为豆腐女就是神女,不敢僭越,不敢因为一己之私坏了天下人的未来,女子却觉得人过一时便算一时,尤其人世如此动荡,还不及时享乐,二人因此偶有争执。

故乡越来越近,就在离男子家还有三日路程的时候,豆腐女病倒了。

她之前就偶尔咳嗽,这下又发起了高热,男子背着她想要到附近的镇上找郎中,然而附近的镇子十室九空,有郎中却无药石,男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豆腐女在自己怀中死去。

无力、迷惘、千般绝望万般恨,齐齐涌上心头,那一刻,男子一颗心都要被名为“无能”的火焰焚烧成了灰烬。

但小厮知道前因后果之后,提议男子带上豆腐女继续前行,说不定豆腐女能够在那水池中起死回生。男子早已被悲痛激的脑中一片空白,听他这么说,便依言照做,将豆腐女的身体裹在凉席中,再次上路。

原本还有三天的路程,在男子和小厮的紧赶慢赶之下,缩短成了一天半,再次回到昔日的家中,里面已是荒芜空寂,但男子手脚不停,直接带着豆腐女来到池塘边。

因为去年的大旱,池塘里的水浅浅的一湾,只到男子的大腿,他在水中解开了裹着豆腐女的草席。

没有起死回生,没有神女,没有任何奇迹。

男子呆呆地望着眼前荒芜的院子、惨白的天空、永远也到达不了彼岸云端。

安葬了豆腐女之后,男子一连十多天的酩酊大醉,幸有小厮照顾,才不至于让他醉死在院中。

又一日他被人从醉梦中叫醒,睁开眼,一张熟悉的女子脸庞出现在他眼前。

是豆腐女。

他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又扇了自己两巴掌,这才确定了自己不是在做梦。

小厮在旁边结结巴巴地解释,说这就是他在都城逃了婚但依然进了门的妻子,知道他回乡,便亲自过来找他了。

男子又喜又惊,不敢相信世界上竟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而这个一摸一样的人竟然还是他的妻子。

这次,他决定不再管水池中的幻象,只想回家好好地过日子。

他们乘马车连夜不停回到都城,男子一回家就四处登门道歉,弥补自己逃婚的冲动之举。

他这妻子虽然和那豆腐女形式举止都有所不同,声音和容貌却是一模一样,男子没有去追究这背后是为何,只感念上天对自己不薄,并在妻子面前发誓要刻苦读书,光耀门楣。

但战争和灾难还在继续着。

男子通过一系列努力,终于在第三年选上了官,也有机会站在王庭之上施展抱负了。

唯一不足的是他和妻子同房三年却还没有一儿半女。

因此偶尔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就会坐在床边低叹,道这也许就是娶了神女的代价。

可是国力衰微、王庭势弱这等事情,都不是他能够扭转的,又一年春,年老的国君去世,新的君主登基,新国君临朝的头一件事就是休战议和。

敌军使臣来到王庭商讨议和之事,新任国君用盛大的国礼接待了来使,男子携其妻也参加了欢迎使臣的宴会。

一切似乎都在正常的向前发展着。

然而到了真正议和的那天,敌军的使臣却提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难以接受的条件——让男子的妻子嫁他为妻,不然就再次开战。

这对于男子不啻于晴天霹雳,茫茫然中他想到了当年幻象中神女对他的一顾。

原来那幻象中的意思竟然是这样。

原来风雪停止、饿殍回魂、大地染绿、银甲血消需要的是他妻子的一切和尊严。

怎么办?

春天来了,再不休战,大地上又会多出许多荒田和白骨。

怎么办?

休战了,他的妻子、他的尊严也就都化为齑粉了。

怎么办?

古人云“仁慈隐恻,造次弗离;节义廉退,颠沛匪亏”,但有没有想过上句和下句很多时候是不可兼得的呢?

不,不能嫁。

国之脊梁,若只系于一妇人之身,如何还能算作是脊梁?

但没有人听。

亲人、朋友、同僚,所有人都告诉他要舍小为大,要懂得有舍有得。

所有人只想用一妇人平息这一切危机。

如何做呢?

于是在春日的一个清晨,下人们发现家中的男主人和夫人以执手之姿双双躺在了血泊之中。

大厅中的灯又一盏一盏的熄灭了,等再次亮起的时候,九霄云上,清风掠过琼宇,流瀑淌过玉泉,飘邈仙气之间,伏在石头上的男子从醉梦中醒来。

他面前有一水池,池中似有人事万千,他凝视半晌,然后在水池中轻轻一点。

这一幕叫“送神归”。

出了行香子的大门,天色已深。

人们三五成群结伴而行,叽叽喳喳地说着话,整条街都十分热闹,但林九却懒懒地提不起什么劲头来说话。

一旁的杨铭知道这是因为她第一次看《请神谱》的缘故,是以对她道:“嫂夫人把这一出戏多看几遍,就不会感觉太过消沉了。”

林九不由哼一声道:“这般令人心堵的故事,多看几遍,岂不折寿。”

她被那戏中的悲怆感染,忍不住露出了自己本来的性情,但杨铭却并不生气,反而道:“这出戏虽然看的时候教人心堵,但是多亏有这出戏,咱们这城中才没有什么饥民和流民,大公子虽然人是风流些,但是能把这出戏作为他的心头所爱,也说明城主教导有方。”

“戏的确是好戏。”奉载玉道。

“是吧,是吧?你们醉城就没有这些,虽然在画舫里听小曲喝茶也不错,但总没咱们这里来得酣畅淋漓。不过你们醉城那个说书的弥天先生说的还不错,我每次去总会听一回。”杨铭喷着白汽道。

奉载玉道:“可是在柳树馆?”

“正是柳树馆。”杨铭右手化拳,在左手掌心上重重一击。

“二爷,轿子备好了,您上轿吧。”有小厮屈背弓腰地小跑到杨铭身边道。

“什么眼力,没见我说话呢么?”杨铭谈兴不减,是以训斥了一句。

奉载玉道:“二郎留步,既然家中来接,咱们就此别过吧。”

杨铭见他们背后空空,便问道:“你们可是要走路回去?”

奉载玉笑笑:“正是。”

“那怎么行?”他一听就对身边的小厮说,“让轿夫先送秦兄和秦夫人回去,你再去叫一顶轿子来。”

奉载玉推辞道:“不必了,我们走路回去,正好赏月。”

杨铭抬头看看天,见是残月,笑道:“秦兄莫要和我客气,这都是小事。”

奉载玉依旧推辞:“非是客气,繁星如许、弦月如钩,自有妙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