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个暗恋自己的娇美女孩,惨遭这般的蹂躏,就算是铁石心肠,也会出现丝丝情感的涟漪。
但,这个女孩,不为自己死去的亲人哭泣,不为一夕之间惨遭灭门哭泣,不为胡人的残暴无情哭泣,反而为个人的命运得失哭泣。
初望过来时,那眼神,充满了痴迷,沉醉,仿佛下一刻就要投怀送抱。刹那醒悟之后,立刻又变得自惭自怨自艾,似乎在控诉命运的不公。
这一切,真正是让人厌恶至极!
“庞老,人死不能复生,哭解决不了任何的问题。我答应你,只要你带我寻到贺兰山脉的赤铁矿,庞家可以重建。你的女儿,以后也会有一个很好的归宿。”谢阑静静地说道。
在哔哔啵啵的燃烧爆炸声中,在凄凄惨惨的哀嚎哭泣声中,他的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一字一字地传入庞德盛的耳中,震得他耳膜发麻,心脏发烫。
作为一名被迫隐名埋姓,躲避仇家的风水勘测师,他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施展一生所学,恢复祖辈时家门的辉煌。奈何生不逢时,家道中落,又被仇家追逐,只得藏身于这个偏安一隅的北方小镇。
如今这样一飞冲天,重振家族的机会,被这个陈郡谢氏的下一代掌舵人,亲口许诺了下来,他——他——还有什么要犹疑的?
纵使这人心思深沉,动机不纯,但,就凭他在这般大规模的残酷骚乱之中毫发无损,便可知这人手段该是何等的了得!
正当庞老心思杂乱纷呈,宛如雪花乱飞之时,一名身着甲胄的兵士,踏步而来。
这人行走之间,步履轻盈,像是一片羽毛,贴着地面在飞。对着谢阑恭敬地行了一礼之后,他便凑上前来,在主子耳边,轻言数句,然后便迅捷地退了下去。
只不过是眨眼的功夫,此人已经消失在院门之外。真正来时如云,去时如风,没有留下丝毫的痕迹。可是,委顿在地的庞老,视线却像是磁石一般,紧紧地被吸引住。
他死死地盯着这年轻兵卒渐行渐远的背影,看着他身上的甲衣,震惊得仿佛头顶上炸了一个响雷。
“野狼军————?”他艰难地咽了两三口唾沫,好像嗓子干得要裂开。
然后,一双混浊的眸子,带着惊疑,审视,揣度,像一把锋利的尖矛一般,慢慢地梭转着,对准谢阑。
看着这老人三分晦涩,三分愤怒,三分控诉,还有一分心痛的眼神,谢阑仿佛感受到了什么。他缓缓地走过来,将地上的老人,轻轻地拉了起来。
“不是野狼军,是我的人伪装而成。否则,以我区区不足百人的护卫,不略使手段,怎能自保?又怎样威慑吓走数千羌人贼寇?”他直视这老人的眼睛,不闪不避,一双深邃的眸子,一刹那间,似是有万千流光,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跳跃闪耀,炫目至极,却又深邃至极。
“那你怎么不早一点—————?”说到这儿,老人说不下去了,喉咙里似乎藏着一把刀,每说一个字,似乎就割得嗓子一阵剧痛,心口一种剧伤。
“庞老,我不是神!”谢阑轻轻地说道。入鬓的长眉下,一双黑色的眼眸,像是一滩化不开的墨汁。
风流韵致的公子,站在火光闪耀之中,看着满院断壁残垣,满地死尸残骸,一刹那间,一阵悲悯,一股萧瑟,从从心底慢慢升起,然后弥散扩展,蔓延至他的全身。
纵使胸有丘壑,计谋深深,但哪里又能真正做到算无遗策,毫无纰漏?
看着这满目疮痍,遍地残骸,即使是天性凉薄,冷漠淡泊,知晓为了顾全大局,必须有所舍弃,否则救人不成,反而祸及自身深陷死境,可一颗心,到底还是沉重如山,压得整个人似乎一瞬间透不过气来。
“好,我答应你。”原本佝偻着身子,像是被人抽走筋骨的庞老,慢慢地挺直了身子。一张深深蚀刻着生活苦痛,苍老而斑驳的脸上,此刻,流露出一股坚定的勇气来。
既已经历了锥心之痛,失去了所有,那还有什么不能失去的了?不如破釜沉舟,孤注一掷,也许还有可能在绝望之中,走出一条康庄大道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