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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浊浪奔流,江边竹瘦,独有笠翁棹孤舟,风雨满岸梧楸,独有行人不休。”

云霞接连白浪,崔无方随口吟着些什么,携弟子友人踏下云霓,轻飘飘落在江中小舟上。

舟上站着个老翁,似是摆渡的船夫,见了崔无方,拱手一揖:“小仙见过上神。”

崔无方打量一下老翁:“你是此地河神?我们这在寻人,卜算了大概的位置,能帮忙找一下吗?”

白芝学习认真,基础扎实,在无竟峰称得上非常内卷的励志学生了,曾经为了做卷子蹲守在崔无方泡澡的地方,等她现出关于卦理易数的卷子。

因此她算得地方很是精准,只可惜三人谁都不是擅长寻路的,又人生地不熟,找个符合卦象的地方费了老大劲。

好不容易确定了大概地方,詹不尘妹妹詹不群的气息却越来越淡,感应起来不容易,于是不得不求助上了当地河神。

“自然可以,自然可以…不知道你们找的是什么人?”

白芝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来:“我卜算得我们会在江边一处荒山的南面,长有薇菜的地方遇见她,可…”

“长薇菜的荒山太多了。”

河神一愣:“这位仙长,我是河神,不是山神…您这,是不是有点为难我?”

“不过江边嘛,我倒是比较熟悉,最近的山就是那一座,不大,南面刚好朝着江,就是…山林繁茂,走兽颇多,估计凡人在上面活不大下去…”

崔无方沉思半晌,大手一挥:“辟芷,调我们无竟山的羲和定位地图,全方位定位一下附近十里活人的位置,人工排查疑似目标。”

白芝一愣:“师父您这是不相信我的实力嘛?”

崔无方叹一口气:“科学就是力量,你最近实习的项目也算你半个实力。”

在这个世界,崔无方很好的发扬了逍遥宗的传统,修仙科技两把抓,若不是天道法则规定神仙不能直接干预凡间的科技发展,这世界的主流又是修行修道,她那位掌管气象的大弟子主持的各种科研项目早让被改造的太阳太阴以及诸多星星的作用惠及天地了。

而白芝实习的项目正是有关定位系统的,用来找人比普通法术还要方便,只是因为愿意研究这方面的人手不足科技树没爬太高,调太大地方的地图会卡顿。

于是白芝掐诀开始连通导航系统调定位。

半晌后,她看向河神方才说不适合凡人居住的荒山。

“就在那。”

崔无方淡淡瞥河神一眼,叹一口气,按白芝指示的位置,袖子一卷,眨眼就到了定位处。

这里有开了花,将结果的薇菜,以及一个昏睡不醒,衣衫褴褛的女子,看样子就是詹不群了。

崔无方俯身推推那姑娘:“醒醒,在山上睡觉是怕野兽饿着吗?”

那姑娘一动不动。

上前一把脉,崔无方叹一口气:“中毒了,应该是大量长期食用这薇菜的缘故。”

白芝抱着剑,茫然的看着崔无方:“古人都说采薇采薇,那薇菜应该是能吃的吧?怎么这还给自己吃中毒了呢?”

“吃的太多了,这东西本来有点毒性,她看样子吃得又久又多,中这种毒后先是昏睡,接着会亢奋,要是还继续吃,甚至能致死。”

崔无方扶起女子,猛击她胃部几下,迫使她把肚子里的东西吐了出来。

詹不群这姑娘是真敢吃,那么长的草木纤维都吃进肚子里去了,还有各种稀奇百怪的草,是生怕自己毒不死吗。

白芝掐个除尘诀,又摸出一枚回春丹给詹不群喂下去。

毕竟是仙家丹药,喂下去,没一刻钟她身上草木的划伤,跌伤,淤青,还有中毒就都好了,人也悠悠转醒。

“你们是谁?”

詹不群看看三人,警惕地一骨碌爬起来。

崔无方叹一口气:“你采薇而食中毒了,我们救了你。”

詹不群不伦不类地作个揖,声音干涩,似乎是很久没有跟人说话了一般不自在:“多谢几位,只是,这荒山野岭的地方,几位为何会出现在这?”

白芝道:“我们是专程来寻你的,先前我们遇见在寻县担任县令的令兄詹不尘,他因为你十一岁走失的事情非常自责,多年来寻了你许多次,这次是委托我们来寻你。”

詹不群闻声一愣,挠挠看起来很久都没洗的头发,裹裹衣服,道:“我不信你们,除非你告诉我阿兄最怕什么。”

三人都整无语了。

詹不尘那德行,有他不怕的东西吗?

崔无方反问:“有他不怕的东西吗?”

詹不群又挠挠头,指缝里带下些干枯的头发,后退一步,犹豫了一会:“我相信你们了,请…帮忙嘱托我阿兄,我过得很好,就不跟你们回去了。”

话音未落,她肚子饿的响了起来。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白芝忍不住问道:“你过得…很好?”

詹不群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至少比被拐走最初的那段岁月好,况且我回去,又能如何呢?固然我不在意名节,但名节毁了是事实,家族一体,白白牵累我阿兄未来的子女。”

“当初我十一岁时不是走失,是被拍花子拐走了,因当时风声很紧有人在查他们,便匆忙将我卖入这附近的一处村中。”

“那户人家用所有积蓄买下了我,想要我给他们家三个兄弟做妻。”

她语调平淡:“我年纪尚小,在他们家被逼着做了三年活,受尽屈辱,稍微长大,他们便等不及了,要与我圆房,我用那三年取信了他们,乘其不备跑去报官,县令却说他们对我有养育之恩,打我骂我也是应该,我再回家名节也没了,要把我送回去。

我趁他们把我送过去的路上,逃进了深山。这深山传说有鬼祟妖精,野兽成群,他们不敢进来,我便一直在这里活到现在,饿了食野菜薇草,偶尔弄些鱼肉吃,所幸没饿死,没毒死,也因为天生禽兽亲近我,没被吃掉。”

“也真是可笑,我第一次饿倒在山中时,是一位虎妖救下的我,禽兽有人心,人心却是禽兽一般,我安敢回去呢?”

“还望你们不要把我的遭遇告诉阿兄,你们知道便是,不必让他揪心了。”

说罢话,她仿佛抽干了所有力气一般,灰淡记忆中模糊的兄长身影又历历在目起来。

想想也是,父母未死,没有走失的日子,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候。

在这之后,唯有苦难,活着的意义也只剩下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