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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爷重伤,伙计折损,再取矿山,以败而终。

祖辈传下的手段自是通天,先前城外几座大墓虽然凶险,但次次皆化险为夷,也成就了他张大佛爷的名号。九门流传的狗五爷吴老狗的三句顺口溜:找不到、打不开和带不走,这回实在蹊跷的矿山,一一对上了。

真他妈绝了。

马磊匹,想到这儿他就想拍桌子,无奈边上是擦洗绷带的大小姐,还有她西医表妹,张启山只得咽下这口气。往常要是有两个女人在他身边,定然是风月之地,为了应酬,他也不得不忍到结束。

一念至此,他又想起醉红楼的常客,那位背运的九门红二爷。先是痛失爱妻,再是光荣负伤,如今卧床不起,即便去喝花酒,怕也得让人搀着。

“你看他怎么样啊?”大小姐的一句话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闲聊终归是扯到自己,张启山只能默然走开,给姐妹俩腾个地方。

尽管莫测没有直接回答,不过她的神色就是最好的回答,尹新月对此十分满意。她放开莫测的手,起身走到张启山的身后,看着他若有所思的样子,忍不住就打开了话匣。

果然还是令自己失望了,她气的有些想跺脚,不过他这趟回来,竟然没说什么重话,难道是……

“你刚刚是在暗示我么?”张启山刚一屁股坐回沙发,尹新月也跟过来坐下,接着她发问了。

“我没有啊。”张启山忽然意识到,什么是口是心非,如同在马车上那样,身边依然是好整以暇的大小姐,可他还是说出了口。

“哼,那你提二爷做什么,”尹新月气呼呼道,“你自个儿说,是想把莫测支开不?”

张启山很是无奈,出门也就个把礼拜,这小妮子还是照旧,敢跟他这么说话。

不过这一瞬,他仿佛回到前不久的火车上,二爷还有他的丫头,自己刚点完天灯,意气风发,大小姐吵嚷着要跟自己回去。心绪纷乱,顷刻静默下来。

啧,不过也没法回答,他总不能说想到醉红楼了。

“没良心的,”大小姐刚想靠到他的肩上,忽然想到这大佛爷脖子后边还有道伤,只能作罢,“人家前几天差点就回去了,看谁能找来女医生给你治。”

张启山面不改色,忽的想到,要是大小姐真的离开他了,那他能用什么怀念呢。

“九门里头都说你厉害,下斗摸金犹如探囊取物,”大小姐问道,“这趟倒去了那么久,个中情形,能给我说说吗?”

张启山深吸口气,料想她也不会说出去,索性说了个大概,只是谈到迷宫的时候,有些不自在,铁嘴若是不开口,自己怕是在那待上良久,虽然知道出路的红二爷还没来。

“所以佛爷您忙活这么久,就带了个破砖块出来?”尹新月闷闷道,一脸嫌弃,“也对,你们这些倒斗的,没准儿就和泥块砖头有缘。”

“哐哐!”张副官敲了下门,“佛爷,军部有急事。”

“赶快去吧,我等你回来……回来吃饭”尹新月不舍道,次次离别,她反倒觉得自己习惯了。

“你先吃罢。”张启山走出房间,准备去换件衣服,忽觉有些不妥,“我回府会晚。”

“小姐,外头冷。”寒风瑟瑟,一位青衣老妇走到大院,拿着件有年头的白狐皮大衣。

“叫什么小姐,人早就不年轻了。”院里有尊大佛,有位素衣美妇直直站着,与之对视,“再说饭店也快保不住了,时代变得太快。”

“不管外头怎么样,您还是我们的小姐,可惜大老爷和二当家去……”那青衣老妇叹道,“只是我想不通,姑爷竟会如此薄情,”

“那几百条人命啊,有一天只怕他对小姐您……”

“不,他不会的。”那美妇淡淡道,她也很是茫然,但回答这个问题,她有十足的把握。

“从那晚起,我就知道,他不会也不可能对我动手,就算他恨得下心,也不会眼睁睁看我死的。”她笑了,只是笑的有些凄惶。

“夫人,佛爷独自在房间没出来过,您得去看看。”有个身着昵黄军装的男子从门里快步走出,满脸焦急,岁月仿佛全无在他的脸上留下什么印痕。

虽说张府近日多了位女主人,可一到晚上,依旧如昔日般清寂。

大小姐不久前被安排到了东厢房,家具一应俱全,吃穿亦是无忧,可近日她仍然睡意全无,心态并不比初来长沙的要好。

张家如今的日子每况愈下,上峰猜忌,削了兵权……这都是自己的到来导致的么,她很快就否定了这个猜测,这个张启山真是木讷,要是他把电话往新月饭店一打,自己到老爹面前撒个娇,那个谁,早就不晓得给调到什么荒僻的地方,连个影儿都没有。

忽的,她听到外边似乎有些动静,大概是书房的方向。有人敢溜进来不成,大小姐披上衣服,走到化妆台边,顺道拿起个物件。

“哗啦”,桌上一摞文件在空中纷纷扬扬,张启山大口地喘着气,用双手支着桌面,豆大的汗珠滴滴落下,在他听来,如同潮湿的墓道深处传来的声响。

推开门的尹新月吃了一惊,平日里高高在上,气势迫人的布防官,这天夜里怎会摇摇欲坠,一阵风就能给吹倒似的。

“你又怎么了?”大小姐低呼一声,连忙过去扶住,又突发奇想,这人不会像上次在茶楼那样,诈病把自己打晕送回北平呢。

可她的手还是不听使唤的,自动伸了去。人扶稳了,她的心也凉了半截,威风凛凛的,身手矫健的张大佛爷确实病了。

“时间——”张启山面容苍白,声音忽轻忽重,“时间不多……”

冷不防的,尹新月被他伸手搂过去,接着嘴唇被封个严实,极是温热,她有些木然,却无甚抵触,在旁人看来,更像是欣然接受。

不知多久,待到唇分。

尹新月的俏脸涨得通红,美目失神,瞪得滚圆,她万万没想到,这块大冰山,一病还病开窍了不成?

“新月。”他哑着嗓子,从嘴缝里硬挤出几个字来,无力地晃了晃手,而后松开,“赶快离开……长沙。”

“你,你亲我就是为了这个,”尹新月脸上刚泛起的笑意褪去,此时此刻,她的心头古井不波,却泛起一丝悲凉。

政敌逼位,霍家反目,身子骨眼看也快散了架,事情都到这个地步,他居然还想把事儿一个人挑着。

“好,我这就走,我走就是了,”她神色冷淡,转身就走,却没注意到,身后人眼中竟流露出些黯然。

刚回身走了几步,大小姐忽的转过身一甩袖子,亮出上回那把没使出的袖刀。

张启山虽是懵怔,却也暗暗一惊,若不是接下来大小姐的举动,差点就以为她是哪里冒出的刺客,让自己死得痛快。这样说来,那就亏大了,刚刚还嘬巴一口来着。

虽说他张大佛爷在长沙靠的是威名,可不近女色也是出了名的,至少他当年能目不斜视地和满桌子霍家女人吃过饭,这事要是传出,身后名全无。

“张启山我告诉你,我不走,死都不走。”

“你知不知道,那天我被彭三鞭抓走的时候,有多害怕,你之前一直让我回北平,我只当你不来救我,好在你来了。”

“如今到了共患难的关头,你竟然要我撇下你,回北平过安生日子。”她咬牙切齿道,眸中尽是决绝。

“山无棱,天地合,”大小姐肃然,一字一顿道,“才敢与君绝。”

“别过来,我说到做到。”她看了看要有动作的张大佛爷,作势将袖刀往脖颈边离得近些。

“何至于此。”张启山喃喃道,他一时间看的痴了,眼前的大小姐莫名的眼熟,脑海里的某道身影不禁与她重叠起来,玉珏遗落处,明月出将来……

原来,她就是。

只见张启山忽然有了神采,有些回光返照的样子,他缓缓起身,慢慢转将过去,在桌面上按了什么地方,书桌竟弹出个暗格,里头是一方锦盒。

动作十分缓慢,他很是吃力,竭力想拿住盒子,却啪答落在了地上,盒盖被地板分开,里面是一抹亮眼的白,旁人也许不明何物,不解其意,而大小姐是再清楚不过了。

当啷一声,袖刀从主人的手中滑落,静静躺在地板上。

尹新月快步走去,抓起了那抹雪白,一把展开,不是他物,正是自己来长沙时穿的那条白纱裙。

先前肩头、腰间的破损处竟是完完整整地补好,一观之下,焕然一新,如同试穿之前的崭新模样。这便是解九爷人脉深厚的见证,有位手艺活儿极高的老师傅一听佛爷要给夫人补衣服,立马应承下来,不负他解当家跑个大老远。

“原来你…都记着。”她恸声道,紧紧抱住那个快要倒地的身体,什么都不必说,什么名分也不重要了,她只想陪在他的身边,陪他千秋万代,陪他亘古亘今。

“望…照拂张——家。”吐出最后一串字眼,他失去了意识,这一刻,张府的顶梁柱彻底倒了。

“今后,他就是咱们饭店的女婿,即便他不是,叔也帮你护着他。”棣棠悄无声息地,闪入房内。他的脸色十分凝重,如临大敌。

“棣棠叔,你怎么……”尹新月吃了一惊,脸上带着泪痕,她万万没想到,不苟言笑、武艺超群的棣棠叔会这时候出现在她眼前,他自然不会刚从北平过来,难道是一直暗中保护着自己么。

“小姐可还记得,二当家有言在先么,莫要真当咱们尹家没人了,”棣棠苦笑道,又瞥了眼昏迷的张启山,这下你可把我们小姐整苦咯,他又叹了口气。

“那莫测——”

“您的海棠叔正看着呢。”棣棠答道。

“得把姑爷先扛回卧室,风声不能走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