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清扬注意到令狐冲的面色，反而笑了，他先命二人入座，然后问道：“你们在石室良久，可有所得？”
岳灵珊讷讷不语，令狐冲却似醒过神来，当即向风清扬看去，大声问道：“风太师叔，难道我华山派剑法，就这样被破了？！”
风清扬摇头道：“你就看到这些么？”
令狐冲注意到风清扬眼中的失望之色，不禁一惊，回思自己在洞中所见。那些破招当真是机巧诡谲，狠辣至极。自己以身代入其中，用华山剑法应之，却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剑招被破的定数。
“华山剑法行招不变，自会被破，但我要是稍微改动一下剑式……不行不行！这不符合常理，也与师父所教背道而驰！”令狐冲猛地摇头，但心中突起了一个念头，“但是……师父所教就一定对么？若是对的，就只能干脆认下对方破去我华山剑招？”
他冥思苦想，只觉其中存在着重大问题，对自己以前认之为常的道理，都开始动摇起来。
“无论怎样想，华山剑法都不该轻易被破！比如‘白虹贯日’这一招，本是剑尖往上，迎上方来敌，我若改为向前怎样？”
他如此作想，干脆起身抽出腰间佩剑，比划起来。左手剑指搭右腕，剑身向外一展，刷地刺出，正是“白虹贯日”。
而在华山剑法的原本套路中，这一式之后应当接“摩云经天”，乃是应对上方来敌的连环攻势，为的是一招不中时，后招不绝，逼得敌人无法阻挡。
但当令狐冲改了剑式后，如此连接便不合适。令狐冲长眉一皱，下意识横剑一抹，用了一招“截剑式”，转圜间轻巧自然，虽与华山剑法的法度相冲，却在应对间甚为相宜。
风清扬展颜笑道：“看来你是明白了！”
令狐冲这才惊觉，发现自己正在忘情演练剑法，忙收回长剑，告了声罪，然后笑道：“我明白了！剑是死的，人却是活的，活人当使活剑！如此一来，华山剑法便不可破！”
风清扬闻言欢喜异常，当即让其坐下，道：“说得不错。你既然明白这番道理，就可以学会‘独孤九剑’了。”说罢不再赘言，将“独孤九剑”的窍要秘诀，尽数讲了出来。
而这一讲，便是接连三日。每日至落日时分为止，翌日日出时分为始，周而不绝。早晚则有专人送食水上崖，由令狐冲和岳灵珊在山口处接洽，然后带到山洞中供给众人。风清扬此时会暂停讲述，留给众人吃喝、如厕的时间。
裘千仞坐在风清扬旁边，听其讲述“独孤九剑”的诸般诀窍，只感到莫名熟悉，如那“无招胜有招”“有攻无守”“有进无退”的诸般理论，还有“总诀式”“破剑式”“破刀式”等各类运用法门。
以裘千仞的武学境界和见识，加上风清扬的亲自讲授，“独孤九剑”在其看来可谓掌上观纹，纤毫可见。因此他听了一阵，便开始观察其余几人的状态。
只见岳灵珊面上一派迷茫，似是在听天书，不过神思未散，显然是在死记硬背。
任盈盈稍微好一些，但从其不时皱起的眉头来看，其所得亦是有限。
曲非烟则是上升了一个档次。小脸崩得甚紧，听得颇为投入，口中更是念念有词，若非故作姿态，她能汲取的知识应该远胜之前两人。
裘千仞看过三人的模样，又转向令狐冲，心下不由一动：此人沉迷欢喜的模样，绝非假装，显见是对风清扬所讲深有理解。自己虽对其为人性格颇有微词，但不得不承认，此人天赋确是了得！
这一日，风清扬将“独孤九剑”的“破气式”秘诀尽数讲完，然后让令狐冲复述，自己再提醒其所记错处。如是三次，令狐冲便将整篇口诀尽数记下，再无错漏。
风清扬点点头，对众人道：“如今我已讲完，不会再讲，你们若有未记得处，询问冲儿便可。”说罢转向裘千仞，道：“接下来便请裘先生费心，给这些孩子讲述一二。”
裘千仞点点头，道：“风老先生已将‘独孤九剑’的种种妙处尽数讲来，能够领悟多少，便看你们各自的造化了。至于我……”
他略作停顿，接道：“……便来讲一处风老先生话中提及，却未彻底点明之处。其实风老先生如此做法亦有深意，乃是期望你等自悟，但据我看来，你们中的大多数人是没有这份天资悟性的，我若不干脆讲清，你们大约要糊涂一辈子。”
一番话说得很不客气，令在场众人的面色俱都难看起来。他却只当未见，自顾道：“风老先生说过，传他‘独孤九剑’的前辈乃是以‘刚剑’之道为基，所谓刚剑，凌厉刚猛，无坚不摧之剑也。然既是刚剑，为何又变成无招胜有招之剑？两个道理似不相通，但细究之下其实一理，乃是刚不可久，柔弱胜刚强之意也。”
“人出招必有破绽，适时攻其破绽，强人自弱，弱人自亡，如此一来，才是无坚不摧之正道。所谓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若能寻得其一，凡人只手单剑，亦可破天。此乃‘刚剑’之正谓也！”
裘千仞话音落下时，众人面色不一，其中令狐冲眼中发出亮光，当即道：“裘大侠的意思是，刚剑并不是世俗理解的刚强之剑，而是以弱克强，以柔克刚，借寻破绽之名，进而无往不利之剑。是么？”
裘千仞点头道：“不错。”
曲非烟道：“我们在用独孤九剑时，不能一味逞强，而是要用巧用柔，寻隙而进，以此战胜强大的敌人，如此才是‘凌厉刚猛，无坚不摧’的真正意思，对么？”
裘千仞笑了笑，道：“很对。但如今你只是脑中理解，离真正理解尚有极远距离。若想真的弄懂，还需身体去懂，在不断应用过程中去体悟这个道理。”
曲非烟皱眉道：“这……好高深啊，我又有些不懂了。”
裘千仞瞥了眼低头沉思的任盈盈和岳灵珊一眼，道：“现在不懂没关系，以后多读些书，明悟先贤的道理，再来回想我的话，便可以懂了。”然后道：“言尽于此，你们且下山去吧！”
几人闻听此言，又将视线投向风清扬，见其亦是点头，便起身向两人告辞，离开山洞，向山下行去。
等到洞中只剩下风清扬和裘千仞时，前者笑道：“裘先生说是为我查漏补缺，点明不尽之道理，实则却在阐述一个新的道理，便是刚极而柔，柔极而刚的转换之道。这些孩子日后修为深些，怕是要陷入此等迷惑之中，又添烦恼了。”
裘千仞道：“那我就管不着了。但若他们中有人真有此等迷惑，不也恰恰说明其修为日深，进益良多，乃是大大的好事么？”
风清扬沉吟一阵，抚须道：“有理。”
裘千仞忽道：“据我所知，独孤求败除了‘刚剑’‘重剑’外，还有其他剑道吧？风老先生是不知道，还是故意不说？”
风清扬一惊，当即瞪视裘千仞，却见后者一脸笃定之色，便道：“这……哎，老夫并非故意隐瞒，而是说得多了，怕引人入歧途。这也是当年传我剑术的前辈嘱咐我的事。”
裘千仞笑道：“我自忖并非那般容易被引上歧途之辈，风老先生不妨明白讲来。”
风清扬道：“裘先生既然愿听，老夫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他顿了顿，继续道：“其实在独孤前辈隐居之处，一共存有六段话，六种剑道。”
裘千仞愕然重复道：“六段话？六种剑道？”他听至此处，敏锐地察觉到不妥之处，其中似乎存在极大的隐秘，且与自己前世对此的了解出现了偏差。
风清扬道：“不错。独孤前辈留下的六段话分别是这样的：”
“凌厉刚猛，无坚不摧，弱冠前以之与河朔群雄争锋。”
“紫薇软剑，三十岁前所用，误伤义士不祥，乃弃之深谷。”
“重剑无锋，大巧不工。四十岁前恃之横行天下。”
“四十岁后，不滞于物，草木竹石均可为剑。”
“自此精修，渐进于无剑胜有剑之境。”
“六十岁后，忽觉前想皆谬，乃自破剑心，复本还原，浑浑噩噩，不知日月，渐明五道合一之妙，无法无术之理，乃自化之。”
裘千仞听前面五段话时，神色还算平静，听到末后一段后，却是变了颜色，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无论是前世所闻，还是在射雕世界中与独孤求败动手，他从未听说过什么五道合一。
风清扬道：“这六段话中，分别蕴藏了六种剑道，分别为刚剑道，利剑道，势剑道，物剑道，无剑道，以及五道合一。”
裘千仞回过神来，感叹道：“刚剑道自不必说，利剑道怕是与修罗杀道联系紧密，煞气极重；势剑道讲求以势压人；物剑道强调无物不可为剑，乃是最自由的剑道；无剑道则是无剑胜有剑，以无之初始，包含世间一切之有，境界最为高深。按理说，剑道至此尽矣。但偏偏又出现一个‘五道合一’……”
他忽然回想起自己当年与独孤求败决战之事，当日自己未入先天，却能胜过“伪先天”的独孤求败，现在想来，对方怕是并非“伪先天”，而正是打破自身先天之道，重悟“五道合一”之时。
“浑浑噩噩，不知日月，渐明五道合一之妙……他那时破而未立，正是最为浑噩之时，也是最弱之时。没错！我是在机缘巧合下捡了个大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