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听到了吗?”
“应该听到了,大副。”水手舔着嘴唇,冰冷的号角刚黏走了一层干皮,那感觉像被铸铜咬了一口。
他看着大副比冻肉还僵的脸,突然想到了什么,用一种能有效提高拳头硬度的作怪语气,貌似不经意地“醒悟”过来:
“哦,不对,现在该叫船长了。嘿,奥利弗船长,多棒的称呼,感觉怎么样?”
奥利弗攥紧了比冻岩还硬的拳头。要是以往,他一定会花点时间,帮助这家伙好好回忆大副的权威从而何来。
但现在不行。
现在他是冰山号的临时船长,而一名沉稳的船长,是不会和水手字面意义上打成一片的。
他站在舵旁,双手远离以往最熟悉的缆绳,却也还没在舵轮上找到合适的安放位置。
十二个打磨光滑的木质握柄,不是太滑就是太糙,没一个合手的,似乎它们已经习惯旧主人那笃定的手,连些微掌纹的差异都容不下。
每个副手都曾想象过自己掌舵的样子,他们熟悉航线、了解风向,甚至能背出不同季节港口的水深数字,至少八成自认为不比船长知道得少。
但任命并非循序而来,只是一夜之间,因为威廉突发奇想的购船计划,船长室钥匙就被丢到了他手里,和安排一次普通的轮值差不多。
人员骤然变动,老伙计大半被调去新船,新船员顶上了旧岗位。
当这群熟悉与陌生参半的面孔望向他,无论多少经验积累都显得过于浅薄飘忽,像没压实的皮货,其中总有留待填补的空隙。
他从不怀疑自己能把船开动、开走。让他每夜辗转反侧的是,假如形势突变、判断有误,所有人是否还会相信船只在掌控之中。
比如现在这种情况。
海上冰雾愈发浓郁,暴风雪的裙摆正拂过晚归的访客,意图将他们永远留下。
看似牛奶般柔和的东西,最极端时可以把夜间大意疏忽的了望员变成冰雕,隔日清晨从桅杆上摔下来,石膏似的碎成几块。
他们和前船的联系也愈发浅薄,刚开始还能靠旗帜传达信息,到只能靠号角相互通知,连判断距离的火盆也忽隐忽现。
但靠太近并不是个好主意,两个笨重的庞然大物最好在海上保持距离,尤其恶劣天气更是如此。
“我们会不会有点太远了?”水手问道。
太近,一阵乱流或短暂失舵就可能造成两船相撞;太远,信号容易被风和雾吞没,甚至彻底失联。
事实上,类似的问题已经被提了太多遍。有不服气的老刺头和新麻烦精在私下谈论,对新船长的判断评头论足。
“先不急着靠近,都还在加速呢,船一快就不容易听话。”奥利弗犹豫再三,做出了自认为最稳妥的决定,“而且快入夜了,火盆会更明显才是。”
“行,听你的,船长。”
“能别这么叫了吗?”
“那可不行,我们听你的,但这艘船上可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听你使唤。”水手收敛起开玩笑的表情,“拿出船长派头来,想想威廉会怎么做,别疑神疑鬼的。”
“……”
奥利弗望向火光,缓缓点了点头,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在换班和结账之外的时候那么希望看到威廉。
“你说得对。”
“去吧,该做啥做啥,这条线走过多少次了,就算真跟丢了,也不妨碍我们自己回去。”
“行,我去查一遍货仓。”新船长伸展肩膀,背着双手,试图显得更自信些。
不过狭小的船舱很快破坏了这点气势。他侧身钻进舱口,沿台阶向下,靠船壳排列的水手铺位上方,一盏油灯来回摇晃,照亮杂乱堆放的衣物、毯子和备用绳索。
沉重的鼾声、压低的交谈声。昏暗中有人抬头看了他一眼,交谈声消失了,像是不确定是否该起身致意。
奥利弗点了盏灯带上,没多停留,穿过这片尚未完全接受自己的领地,继续往下去。
空气更加潮湿,梯级更陡,长期浸润的木板颜色发暗,像驱不散的阴影。
油灯在脚步前进入底仓,他等待火焰正常燃烧了一会,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板下去。
气味先于空间本身出现,矿尘与岩粉气息冷且涩,被未散尽的皮草脂肪腥气盖住一部分,像包了皮肉的铁矿,沉沉地贴在地面上。
冰山号的货仓不算充裕,各类货物都堆放在一起,只能在摆放上做简单分隔。
矿石桶被整齐地压在龙骨两侧,底部垫着楔木固定,充当压舱石作用。
他依次踢了踢楔块,确保固定扎实,不会因为横向摇晃而滚动。接着检查钉死的桶盖,尤其是被做过特殊标记的几个,检查是否有撬开过的痕迹。
结果很不错,最主要的货物安放得当、密封完好,没有任何问题。
可以稍微松口气了,除了航行外,最值得担心的就是某些见财起意的新人,自以为没人发现去乱动货物,一次没看住就会有第二次。
他翻了翻放在高处的皮草,没摸到不该有的水分,这些倒是不怕偷,只怕受潮。
临走前,还有最后一样东西需要检查。
准确来说,也不算一样,而是些被拿来凑数的货物。那些冰原人疑似学精了,料定船队不想把剩下的谷物原路运回去,就用大堆零散物件做了交换。
本着船舱空着也是空着的想法,威廉同意了这笔交易。
于是这些东西做了简单分拣后,就被随意拿剩下的空桶装了起来。里面的贵金属矿石和可能有收藏价值的猛兽獠牙已经被挑走,剩下都是些不知道是什么的杂物。
或许只是单纯的石头和废品,也可能还有回收价值,威廉不在意,甚至懒得封盖。
职责所在,奥利弗还是决定检查一遍。
那几个桶被堆在船舱最边缘的阴暗角落,他走过去,随意地踢了两脚。桶晃动了一下,传来窸窣的杂物翻动声。
不知是不是错觉,似乎桶身没有放稳,而他确信昨天来检查时刚调整过。
往桶里看去,是几块表面闪亮的贫矿,压在锯断的骨头上,一张撕破了的幼兽皮毛塞在下方,卷得过于整齐。
重的在上、轻的在下,摆放也更像是在填充体积,不太符合随手倾倒的习惯。
“嗯?”
? ?作者在搏击流感,最近工作强度有点恐怖。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