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五秒里，大厅穹顶的星图投影加速旋转，操作台的数据流瀑布般刷新。
李安能感觉到，影正在调用庞大的计算资源进行推演。
“两个方向。”影最终开口，“第一，彻底清除你体内的编码碎片。”
“但这需要动用至少神魂级巅峰的净化仪式，成功率不足三成，且过程中有极大概率引发锻炉暴走或标记爆发。”
“第二呢？”
“第二，主动引导这个过程。”影调出一个复杂的能量流向模型，“既然锻炉想要融合这些编码，我们就帮它融合。”
“通过精密的外部调控，在锻炉解封、灵魂修复、标记侵蚀三者之间建立动态平衡，让它们在相互制约中缓慢推进。”
模型在空中展开。
蓝色的锻炉能量，金色的灵魂修复能量，暗红色的混沌标记能量，三者形成一个不断旋转的三角循环。
每一次循环，三者都相互消耗、相互转化、相互制衡。
“如果成功，会怎样？”李安盯着那个旋转的三角。
“如果成功，”影的语气里第一次出现了某种近似于“期待”的东西，“你将成为一个前所未有的‘复合载体’。
拥有万象锻炉的创造潜力，混沌标记的侵蚀抗性，以及生命编写技术对物质与能量的底层理解力。
理论上，你的成长上限将突破现有宇宙锻造师体系的所有记录。”
理论上。
这三个字意味着无数的未知和风险。
“失败的后果呢？”李安问。
“能量失衡，三方暴走。”
“锻炉解封失控，标记彻底侵蚀，灵魂在修复与崩解之间无限循环。
最终你的存在会坍缩成一个……微型混沌奇点，半径大约五十米，持续时间三到五秒，足以抹去这艘船的三分之一。”
说这些话时，影的语气平静得像在描述晚餐菜单。
李安闭上眼睛。
他需要思考，但潜能激发剂的效力正在消退，疲惫如潮水般涌来。
他能感觉到心脏跳动得有些紊乱，呼吸也变得浅而急促。
“你需要做出选择。”影说，“但我建议你选择第二条路。”
“原因有三：第一，净化仪式的风险并不比引导融合低。”
“第二，你时间不多——疤面的项圈屏蔽还剩四小时，影的坐标任务虽已完成，但我需要你返回第七沉降坑获取更多数据。”
“第三……”
他停顿了一下。
“第三，红雅的情况，可能与你的变化有关。”
李安猛地睁开眼睛。
“什么意思？”
影调出另一组数据，那是红雅的生命体征记录。
画面中，红雅依旧昏迷，但她的身体数据出现了一个微小但持续的异常:自然之力沉寂指数从100%缓慢下降到了99.97%。
而她手中的世界树残骸，正以肉眼无法察觉的幅度脉动，频率与李安灵魂中那些金色编码碎片的活跃周期完全同步。
“你体内的变化，可能通过某种我们尚未理解的连接，影响到了她。”
影说，“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么引导你完成融合，或许也能找到唤醒她的方法。”
筹码。
影知道李安最在乎什么。
李安深吸一口气，看向大厅穹顶。
那些星图在他眼中旋转，仿佛整个宇宙的命运都压在了这个选择上。
他其实没有选择。
从来都没有。
“开始吧。”他说。
影点了点头，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流露。
他走到操作台前，手指在空中连续划动，调出数十个控制界面。
大厅四周墙壁上的接口同时亮起，淡蓝色的能量流如血管般向中央汇聚。
椅子自动调整形态，扶手和靠背上的感应装置伸出微细的探针。
李安坐上去的瞬间，探针轻巧地刺入防护服，与皮肤接触。
没有疼痛，只有冰凉的触感。
“扫描将在三十秒后开始。”
影的声音从操作台方向传来，“过程持续约二十分钟。
期间你可能会有轻微不适，包括但不限于：时间感错乱、记忆闪回、感官过载。这是正常现象，不要抵抗。”
李安点点头。
他闭上眼睛，调整呼吸。暗影低语之幕微微发热，提供着最后一点心理安慰。
三十秒倒计时开始。
二十秒。
他能感觉到探针释放出的能量场，像无数细小的触须，沿着他的经脉游走，探测着每一处能量节点。
十秒。
万象锻炉的封印深处传来悸动，不是之前的微弱感应，而是明显的、几乎能称之为“兴奋”的震颤。
五秒。
混沌标记在颈侧发烫，那暗红色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在皮肤下缓缓蠕动。
三秒。
灵魂创伤处传来尖锐的刺痛，但这一次，刺痛中夹杂着某种……酥麻感，像是伤口在快速愈合时的痒。
一秒。
扫描开始。
李安的世界瞬间被数据洪流淹没。
那不是视觉或听觉，而是更直接的、信息层面的冲击。
他“看”到了自己体内每一个细胞的能量状态，“听”到了血液流动时携带的信息素编码，“感受”到了灵魂结构中那些细微的裂纹正在被金色的光点填补。
时间感消失了。
前一秒他还在腐化菌园，面对巨大的源初菌株。
下一秒又回到了蓝赫星，铁老正手把手教他锻打第一块铁胚。
再下一秒，他站在沉眠之渊的虚空边缘，红雅昏迷在他怀中，影那双纯黑的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他。
记忆碎片如雪花般翻飞。
八岁生日时，父亲送他的那把木剑。
剑身上刻着家族徽章，徽章的纹路此刻清晰得不可思议，那些纹路，竟然与万象锻炉表面的某些符文有七分相似。
十二岁时，母亲教他背诵的第一段锻造口诀。
当时他只当是童谣，现在那些音节在脑中回响，每一个音调都对应着某种能量共振频率。
家族覆灭那晚，黑暗中飞溅的鲜血，铁老拽着他狂奔时粗重的喘息，还有最后回头一瞥时，看到的那双从火焰中升起的、纯金色的眼睛……
纯金色的眼睛。
李安从未想起过这个细节。
但现在，在扫描的数据流中，这段被深埋的记忆被强行挖出，每一个细节都放大到极致。
那双眼睛不属于人类。
也不属于任何已知的生物。
那是……某种概念性的存在，透过火焰凝视着他，眼神里没有杀意，没有愤怒，只有纯粹的、冰冷的观察。
然后它消失了。
就像从未出现过。
李安想要抓住这段记忆，但数据流继续奔涌。
他看到了更多，在腐化菌园，当他引动锻炉微光时，那些光芒中隐约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虚影。
虚影的形状……很像一把锤子，但锤头上刻着宇宙星图。
在第七沉降坑，当半球形结构顶部的战斗单位诞生时，它的机械左手变形出的能量炮，其内部能量回路的结构，竟然与万象锻炉解封时释放的本源能量流动轨迹有三分相似。
巧合？
还是某种……联系？
李安不知道。
数据流开始减弱。
感官逐渐回归现实。
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坐在椅子上，但浑身已经被汗水浸透。
暗影低语之幕的解析功能自动关闭，不是他主动关闭的，而是过载了。
眼罩表面出现了几道细微的裂纹。
操作台前，影正专注地看着全息屏幕上刷新出的最终报告。
他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变化。
不是惊讶。
不是困惑。
而是……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