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牛接过那张皱巴巴的纸。是一张手写的“告知书”，字迹潦草，透着一股蛮横。
“李老实家：你户于村西头承包地，长期违规侵占集体垄沟、田埂，经村民多次反映，并经村委会初步核查，情况基本属实。限你户三日内，自行拆除侵占部分，恢复原状，并缴纳罚款人民币贰仟元整。逾期未处理，村委会将上报镇政府及国土部门，依法强制执行，一切后果自负。特此告知。 桃源村村民委员会（张会计代） xx年x月x日”
下面盖着桃源村村委会的红章，鲜红刺眼。
“村委会？张会计代？” 李大牛冷笑一声，“爸，咱们家那地，跟邻地的界线，不是当年分田到户时大伙儿一起拉线埋石桩定下的吗？啥时候侵占集体土地了？还罚款两千？”
李老实气得手抖：“胡说八道！那地界清清楚楚！西边是老孙头家的，东边是河滩荒地，哪来的集体垄沟田埂？这分明是王老五勾结张会计，故意找茬！我刚才去问了，老孙头说根本没人找他核实过！这就是冲着咱们家来的！还最后通牒……三日内，两千块……这是要逼死我们啊！”
王翠花从屋里出来，听到这些话，眼泪又下来了：“这可怎么办啊……刚消停两天……这日子没法过了！”
李大牛把那张所谓的“告知书”慢慢揉成一团，眼神冰冷。王老五这一手，比直接带人打砸更阴险，披上了“村委会”、“村规民约”的外衣，打着“集体利益”的旗号。如果硬抗，就是对抗“组织”，正中他们下怀，给了镇派出所刘麻子介入的借口。如果认罚认罚，不仅损失钱财，更是在全村人面前彻底低头，以后就别想在村里抬起头做人了。
“爸，妈，别急。” 李大牛的声音异常平静，“他出招，我们接着就是。”
“怎么接？这白纸黑字还盖着章！” 李老实急道。
“章是真的，事是假的。” 李大牛道，“假的真不了。他们敢这么干，无非是欺负咱们家没背景，村民怕事不敢作证。但咱们家那块地，界桩还在吧？”
“在是在，这么多年了，风刮雨淋的，有点歪，但大概位置错不了。” 李老实说。
“那就行。” 李大牛点点头，“还有，当年分地的底册，村里应该有存档吧？谁家多少地，四至界限，写得明明白白。”
“有是有，在村委会档案室锁着，张会计管着钥匙。” 李老实沮丧道，“他能拿出来帮咱们说话？”
李大牛笑了笑，没回答。档案在张会计手里，确实麻烦。但……苏晓婉现在是驻村干部，她有没有权限查看？或者，有没有办法让这份档案“意外”地见见光？
“罚款两千，限期三天……” 李大牛沉吟着，“时间卡得挺紧。看来王老五是迫不及待想看到咱们家服软或者反抗了。”
他走到院子角落，看着那块被自己用“灵雨诀”滋养得生机勃勃的菜畦，翠绿的叶子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这是他改变家庭命运的希望所在，绝不能被王老五这种烂人毁掉。
“爸，这两天，你和妈该干啥干啥，就当没这回事。” 李大牛转身对父母说，“有人问起，就说地界很清楚，不存在侵占，村委会可能搞错了，我们正在核实。别跟他们吵，也别认怂。”
“那……三天后他们真来硬的怎么办？” 王翠花担忧地问。
“三天后？” 李大牛望向村委的方向，又似乎透过村委，看向了更远的镇上，“三天后，说不定谁找谁的麻烦呢。”
他没有再多解释，安慰了父母几句，便回到自己屋里。关上门，他从床底下摸出一个用油布包着的旧手机——这是他在城里用过的二手智能机，回来时没舍得卖，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他开机，连接上家里时断时续的wIFI信号，找到昨晚拍下的那些照片。王老五的“功绩簿”、高利贷借条、给镇领导的“感谢信”……每一张都拍得清晰可辨。
他没有立刻把这些照片发出去。现在发，时机不对，也容易暴露自己。他需要一个更稳妥、更“偶然”的曝光方式。
他想了想，打开手机浏览器，登录了本地的民生论坛和贴吧，注册了几个不起眼的小号。然后，他将其中几张照片，主要是涉及高利贷借条（隐去了具体借款人姓名）和强买强卖记录的局部，用图片处理软件稍微模糊了一下背景和个人信息，只留下关键内容和王老五那狗爬式的签名或指印，分别用不同的小号，在不同的版块，发布了几个帖子。
帖子标题取得很“路人”：
“惊爆！某村村霸疑似放高利贷，利息高得吓人！”
“吐槽一下我们村那个恶霸，强卖东西还不让说理！”
内容也写得含糊，只说是“听村里老人说的”、“好像有这么回事”，然后附上处理过的图片，问“这是真的吗？有没有懂法的说说？”
这种程度的曝光，不会立刻引起官方大规模注意，但足以在本地网络空间投下几颗石子，泛起些许涟漪。如果有心人（比如正在搜集材料的苏晓婉，或者镇里其他与王老五不对付的人）看到，自然会顺藤摸瓜。
做完这些，他又翻出王德发和荣发建材老板的“气机关联”记忆。光有王老五的黑料还不够，得让这条利益链上的蚂蚱自己乱起来。
他想起白天苏晓婉提到的“县联社信贷合规回头看”。这或许是个可以利用的由头。
他再次登录论坛，换了个小号，在金融相关板块，发了个更隐晦的帖子：
“听说最近信用社查得严？有个亲戚好像在镇上信用社有笔贷款有点问题，担心死了，会不会被查到啊？”
帖子内容语焉不详，但“镇上信用社”、“贷款有问题”、“担心被查”这几个关键词，配上一种焦虑的路人语气，在眼下这个节骨眼，足以让某些心虚的人对号入座，心生惶恐。
李大牛要的，就是这种不安情绪的扩散和发酵。王德发如果心里有鬼，听到任何风吹草动，都会疑神疑鬼，坐立不安。他一乱，就可能做出错误的判断，或者……狗急跳墙，去联系他的“合作伙伴”们统一口径、弥补漏洞。而只要他们一动，就可能露出更多破绽。
发完帖子，李大牛关掉手机，重新藏好。他能做的“推手”暂时就这些了。剩下的，要看苏晓婉那边能拿到多少村民的实证，以及镇上那股“合规回头看”的风，究竟能刮得多猛。
接下来的两天，李家表面上风平浪静。李大牛照常去地里侍弄他的“宝贝菜”，按时给一品鲜送菜。李老实和王翠花也听了儿子的话，对外只说“核实情况”，不吵不闹。
但这种平静下，暗流涌动。
村里关于王老五放高利贷、强卖建材的议论，因为那几个网络帖子（虽然很快被版主以“内容未经证实”为由删除或沉底，但已经被一些人看到并私下传播）以及苏晓婉暗中走访搜集材料，而悄然滋长。以前不敢说话的村民，看到有人（苏晓婉）真的在管，胆子也大了一些，陆续又有人悄悄找到苏晓婉，提供了更多口头证言甚至个别残缺的收据。
王老五那边，显然也察觉到了气氛不对。狗剩的手还没好利索，但已经带着人又在村里转悠，眼神凶狠地警告那些“乱说话”的人。张会计也变得行色匆匆，往镇里跑得勤快了。
镇上的风声似乎也紧了一些。有村民去镇上办事回来说，看到信用社门口贴了新的告示，好像是什么“阳光信贷”宣传。荣发建材店这两天生意似乎也冷清了些，老板经常站在门口张望，脸色不太好看。
第三天下午，限期最后一天的傍晚。
李大牛刚从地里回来，正在院子里洗手，就听见一阵摩托车轰鸣声由远及近，在自家门口戛然而止。
狗剩带着两个混混，大摇大摆地闯了进来。狗剩那只伤手还吊着，但气焰嚣张。
“李老实！三天到了！钱准备好了吗？地界清了吗？” 狗剩扯着嗓子喊。
李老实从屋里出来，沉着脸：“地界没问题，钱也没有。”
“哟呵？嘴还挺硬？” 狗剩三角眼一瞪，“看来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五哥说了，今天你们要是不识相，明天一早，村委会就正式上报，镇国土所和派出所联合执法！到时候，可就不是两千块钱的事儿了！你这破房子，说不定都得拆！”
“狗剩，你少在这狐假虎威。” 李大牛擦干手，走过来，语气平淡，“回去告诉王老五，他想玩，我奉陪。不过，玩火的时候，小心别烧着自己。还有，提醒他一句，最近镇上不太平，信用社在查账，有些人自身难保，别指望有人能一直给他撑腰。”
狗剩被李大牛那冷静的眼神看得心里有点发毛，但嘴上不肯认输：“你……你吓唬谁呢！信用社查账关五哥屁事！小子，你就等着明天倒霉吧！”
撂下狠话，狗剩带着人又骑上摩托车，轰隆隆地走了，但怎么看都有点落荒而逃的意味。
李老实忧心忡忡：“大牛，明天他们真要是带着镇上来的人……”
“爸，放心吧。” 李大牛望着天边最后一丝晚霞，眼神深邃，“明天，说不定有‘贵客’临门呢。”
他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气机的流向，正在发生微妙的变化。镇上那几缕属于王德发、刘麻子的晦败气息，似乎变得更加躁动不安了。
而此刻，在镇政府的某间办公室里，苏晓婉正对着桌上厚厚一叠她整理好的材料和几张打印出来的、略显模糊的网络截图，神情凝重地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韩所长吗？我是桃源村的驻村干部苏晓婉。关于我们村王老五等人涉嫌寻衅滋事、强迫交易、非法放贷，以及可能涉及与镇上个别干部不正当往来的情况，我这边整理了一些群众反映和初步线索，想向您做个汇报……对，比较紧急，涉及明天他们可能联合村委会，以虚假理由对村民进行打压……好的，我马上过去！”
苏晓婉放下电话，深吸一口气，将材料仔细装进文件袋，快步走出了办公室。她的眼神里，有紧张，但更多的是坚定和一股豁出去的决然。
夜色，再次降临桃源村。
这一夜，很多人注定无眠。王老五在自家楼上烦躁地踱步，不停地打着电话。镇上的王德发，对着电脑屏幕上偶然刷到的、关于信用社查账的帖子，额头冷汗涔涔。荣发建材店的老板，接到一个电话后，脸色煞白地开始翻箱倒柜……
而在李家那间简陋的小屋里，李大牛盘膝而坐，体内真气缓缓运转，灵台一片清明。他在等待，等待黎明到来时，那场注定不会平静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