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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图上的那个黑点,被标注为“萨瓦拉枢纽”。它听起来像是个交通要冲,至少该有些像样的建筑和活力。但当我们从东面那片单调的、被烈日晒得发白的戈壁滩上逐渐接近它时,映入眼帘的,不过是一片匍匐在热浪中的、土黄色的、低矮的轮廓。几座光秃秃的石头山丘作为背景,更衬托出它的渺小和荒凉。在德国,这样的聚居地恐怕连个像样的“镇”都算不上,顶多是个大点的、脏兮兮的村庄。

然而,命令就是命令。情报显示,一小股英军后卫部队可能在此驻留,并可能利用其简陋的街巷进行迟滞作战。我们的任务是“清理”该镇,确保交通线侧翼安全。于是,我们这些来自工业欧洲的钢铁巨兽,便隆隆驶向这片被沙土和时间遗忘的角落。

镇子没有城墙,边缘是些低矮的、用晒干的泥砖垒砌的房屋,很多已经半塌,墙上布满风吹雨打(如果这里有过雨的话)和沙蚀的痕迹。街道——如果那些在房屋之间弯弯曲曲、宽窄不一的土路能被称为街道的话——狭窄而杂乱,毫无规划,像被随意丢弃的绳子。没有任何绿色,只有尘土,以及在热风中打着旋的垃圾和干草。空气中弥漫着尘土、牲畜粪便和某种陈年香料混合的沉闷气味。

坦克驶入这样的环境,如同巨象闯入瓷器店,笨拙而充满破坏性。“莱茵女儿”的履带碾过松软的土路边缘,轻易就将一段矮墙压垮,砖块和泥土簌簌落下。威廉不得不将速度降到极低,小心翼翼地操纵着这个庞然大物在狭窄的通道中转向,炮塔几乎要擦到两旁房屋的屋檐。潜望镜的视野极其受限,只能看到前方很短的一段路和两侧墙壁的高处。

“这鬼地方……”威廉低声咒骂,额头上渗出汗水,既要担心陷进松软的街面,又要避免撞塌房屋暴露位置或伤及可能存在的平民,“连掉个头的地方都没有。”

巷战的压力截然不同。在开阔沙漠,威胁来自远方,你有时间和空间反应。在这里,威胁可能来自任何一扇黑洞洞的窗户,任何一条狭窄的巷口,任何一堆不起眼的瓦砾后面。每一处阴影都藏着未知。英军如果真有部队在此,他们绝不会在开阔地和我们硬拼。

果然,在我们深入镇子中心一个稍微开阔些的、围绕着一口枯井的“广场”时,袭击发生了。不是来自正面,而是来自侧后方一栋二层泥砖楼的顶部。一挺布伦式轻机枪突然开火,子弹“啪啪”地打在坦克后装甲和炮塔侧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十一点方向!楼上!”我立刻喊道,同时缩回舱内。

“炮塔转不过去!角度太小!”埃里希焦急地回应,他试图旋转炮塔,但狭窄的街道和旁边的房屋限制了射界。

“威廉,倒车!退出这个广场!约阿希姆,机枪压制!”我快速下令。

“莱茵女儿”轰鸣着向后倒去,履带在土路上刨出深沟。约阿希姆操作着并列机枪,朝着枪声响起的大致方向扫射,子弹打在泥砖墙上,炸开一团团土黄色的烟雾,暂时压制了对方的火力。

我们退到一条稍宽的街道,埃里希终于获得了射击角度。炮口缓缓抬起,对准那栋二层小楼的顶部。

“高爆弹!”

炮弹呼啸而出,直接命中了楼顶那个简陋的机枪阵地。一声巨响,破碎的泥砖、木料和人体残骸混合在爆炸的火光与烟尘中飞上半空,又纷纷扬扬落下。

但袭击并未结束。零星的步枪射击从不同方向传来,子弹打在坦克上叮当作响。我们看不到射击者,他们打完几枪就消失在迷宫般的巷弄里。这就是巷战的恶心之处:你拥有强大的火力和装甲,却像被一群看不见的蚊子围攻,难以给予致命还击。

我们只能缓缓推进,用机枪扫射每一个可疑的窗口和门户,用高爆弹轰击任何可能藏匿狙击手或反坦克小组的建筑角落。破坏是巨大的。泥砖建筑在坦克炮和机枪面前脆弱得像纸糊的。一栋栋房屋在爆炸中坍塌,扬起遮天蔽日的尘土,将原本就昏暗的街道变得更加混沌。

而在这个过程中,我们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了这里的居民。他们不是军人,只是最普通的阿拉伯平民,男人穿着宽松的长袍,女人裹着头巾和面纱。袭击开始时,他们像受惊的兔子般四散奔逃,或蜷缩在房屋最深的角落。当我们的坦克碾过街道,炮火摧毁他们的家园时,他们才被迫现身。

一张张脸上写满了惊恐、茫然和深切的麻木。男人们紧抿着嘴,眼神躲闪,或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空洞,紧紧护着身后的妇女儿童。女人们则用头巾半掩着脸,只露出恐惧的眼睛,紧紧抱着怀中哭泣或呆滞的孩子。孩子们的脸脏兮兮的,有的在哇哇大哭,有的则睁大乌黑的眼睛,死死盯着我们这些陌生的、轰鸣的钢铁怪物和旁边持枪的、穿着奇怪军服的士兵,既不哭也不闹,只有最原始的、动物般的困惑与恐惧。

没有欢迎,也没有激烈的反抗(除了那些不知是英军还是本地武装的零星袭击者)。只有一种沉重的、几乎可以触摸到的沉默,以及在那沉默之下汹涌的恐惧和敌意。我们的出现,我们的战争,对他们而言,不过是另一场从天而降的、无法理解的灾难,和过去的干旱、贫困、部落冲突或许并无本质区别,只是破坏力更大,更突如其来。

看着一个老妇人坐在自己刚刚被炮弹冲击波震塌了半边的屋前,面无表情地捡拾着散落在地上的几个破烂陶罐,我心中涌起一股极其复杂难言的情绪。这不是东线那些与我们争夺生存空间的俄国村镇,这里的民众与我们毫无瓜葛,他们的贫困和落后如此触目惊心,与我们为之战斗的“欧洲文明”似乎属于两个完全隔绝的世界。我们占领这里,是为了“战略枢纽”,为了对抗英国人,可对这个老妇人,对这些蜷缩在废墟阴影里的家庭而言,“枢纽”毫无意义,战争只是家园的毁灭和平静生活的终结。

“清点完毕,长官。”一名步兵士官跑过来报告,他脸上也沾满尘土,神情疲惫,“击毙武装分子七人,疑似英军顾问两人。我方轻伤三人。平民……伤亡正在统计,大概有十多人,主要是被坍塌房屋压伤。”

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所谓的“占领”已经完成。这个被我们称为“镇”的土黄色村落,如今更加破败,空气中除了硝烟和尘土,还隐约飘荡着血腥味和哀哭。我们的坦克停在“广场”中央,炮口指向镇子另一头可能来敌的方向,像一头暂时休憩、却依然警惕的钢铁野兽。

士兵们开始设置路障,建立临时哨位,但他们脸上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完成一项又脏又累的任务后的麻木。一些士兵拿出自己的水壶,分给附近看起来严重脱水的孩子,动作笨拙而沉默。

我走下坦克,靴子踩在厚厚的、混合着砖石碎屑和弹壳的尘土上。夕阳西下,将这片废墟染上一层凄艳的橘红色。一个裹着头巾的小男孩躲在半截断墙后,偷偷看着我,当我目光转向他时,他像受惊的小兽般猛地缩了回去。

这里没有胜利,只有占领。我们用钢铁和火药,在一片原本就极度贫瘠的土地上,刻下了新的伤痕。而对车组里的我们来说,这不过是另一个需要守卫的、毫无价值的坐标点,消耗着我们本已见底的油料、弹药和精力。沙漠城市作战,无关荣耀,只有无尽的尘土、狭窄的死亡陷阱,和面对无辜者苦难时,那份沉甸甸的、无处安放的疏离与疲惫。我们继续着战争,却越来越不明白,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又将在何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