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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整的日子持续了一周,但“休整”这个词在1941年秋天的俄罗斯前线,更多是一种相对概念。我们修补坦克,补充物资,让疲惫的神经稍微放松——然而放松从来不是完全的。警报随时可能响起,命令随时可能下达,战斗随时可能重启。

九月二十八日清晨,这种虚假的宁静被打破了。

“全排立即出发,向东推进十五公里,建立侦察哨。”施密特上尉的命令简短而急促,“情报显示苏军在该区域有小股部队活动,可能是撤退的残兵,也可能是新调来的预备队。查明情况,不要恋战。”

“明白,长官。”

十五分钟后,我们排的三辆坦克驶出营地。我带领的“罗蕾莱”在前,另外两辆三号坦克在侧后。晨雾弥漫,能见度不足两百米,白桦林在雾中若隐若现,如同鬼魅的剪影。

“该死的天气,”威廉在驾驶舱里嘟囔,“这种雾最适合伏击。”

“保持警惕。”我通过车内通话器说,眼睛盯着潜望镜。雾气在镜片上凝结成细小的水珠,需要不断擦拭。

我们沿着一条乡间土路缓慢前进。两侧是收割后的农田,秸秆堆散落在田野上,在雾中看起来像潜伏的士兵。我的手指搭在机枪扳机上,尽管知道轻机枪对付不了坦克,但这个动作能带来些许心理安慰。

“前方五百米,路口。”埃里希报告,他正通过炮手瞄准镜观察。

“减速。”

威廉降低车速,坦克的引擎声变得低沉。雾似乎更浓了。

就在这时,左侧田野里有什么东西移动了一下。

“十点钟方向——”

我的话音未落,世界炸裂了。

不是从左侧,而是从正前方。一道炽热的火焰撕裂雾气,炮弹的尖啸声几乎与击中声同时传来。什么东西狠狠砸在我们的炮塔正面,震耳欲聋的金属撞击声让整个坦克都在颤抖。

“命中!正面命中!”埃里希大喊。

“后退!后退!”我咆哮。

威廉猛拉操纵杆,坦克急速倒车。就在我们移动的瞬间,第二发炮弹擦着炮塔右侧飞过,击中身后一棵白桦树,树干瞬间炸裂成无数碎片。

“什么鬼东西打的我们?”弗兰茨在装填手位置喊道。

我还没回答,雾中那个影子就显现了。

它从路口右侧的树林边缘驶出,庞大的身躯在晨雾中如同远古巨兽。倾斜的前装甲,宽大的履带,还有那门令人胆寒的长身管76.2毫米火炮——

“t-34!”埃里希的声音里带着我从未听过的颤抖。

这不是我们第一次见到t-34。斯摩棱斯克战役中,我们遭遇过两次。第一次是在远处看到它摧毁了我们连的两辆三号坦克,第二次是我们侥幸从它的射程边缘逃脱。但这一次不同。这一次,它在不到三百米的距离上,正面对着我们,而我们的四号坦克F型,那门短管75毫米炮,在正面几乎不可能击穿它的装甲。

“全体注意!t-34一辆,十一点方向!”我对着电台大喊,警告另外两辆坦克。

话音未落,那辆t-34再次开火。

这次它瞄准的是我们右侧的三号坦克。炮弹直接命中炮塔与车体的连接处,三号坦克的炮塔被整个掀开,火焰和浓烟从敞开的舱口喷涌而出。没有逃生的人影。

“上帝啊……”保罗在无线电员位置上喃喃道。

“威廉!右转,躲到那片房屋后面!”

“罗蕾莱”猛地向右急转,履带刨起大块泥土。那辆t-34的炮塔缓缓转动,跟随我们的移动。我能看见它的炮口在调整角度,那个黑色的圆洞如同死神的眼睛。

“埃里希!烟雾弹!正前方!”

“装填烟雾弹——完毕!”

“开火!”

炮弹出膛,在t-34前方爆炸,释放出浓密的白色烟雾。但这只能争取几秒钟。

“全排撤退!交替掩护!”我对着电台命令,声音因为紧张而嘶哑。

另一辆幸存的三号坦克开始射击,它的37毫米炮弹打在t-34的倾斜装甲上,只溅起几团火花,然后被弹开。t-34甚至懒得理会这微不足道的攻击,继续向我们驶来。

“它的目标是我们!”威廉喊道,驾驶坦克冲向我们刚才看到的房屋群。

那是几栋破烂的木屋,可能曾经是个小农场。我们的坦克撞穿一道木栅栏,冲进院子。身后,t-34的炮弹击中我们刚才所在的位置,炸起一个巨大的弹坑。

“不能停!穿过去!”

威廉没有减速。“罗蕾莱”直接撞向一栋木屋的侧面,木板和瓦片四散飞溅,我们硬生生从房子里穿了过去,出现在另一条街上。

但t-34也绕过来了。它没有选择穿屋,而是沿着道路追击,速度比我们快。

“炮塔转向!埃里希,瞄准它的履带!”我命令道。虽然正面装甲无法击穿,但如果我们能打断它的履带——

炮塔转动,但速度似乎比平时慢。

“车长!炮塔旋转机构有问题!刚才的命中可能——”

埃里希的话被一声巨响打断。

这一发炮弹没有直接命中我们,而是击中了我们左侧的地面。爆炸的冲击波将坦克推向右侧,我的头狠狠撞在指挥塔内壁上,眼前瞬间一黑。

“车长!”

“我没事!继续!”

我甩甩头,强迫自己恢复清醒。通过潜望镜,我看到t-34已经逼近到不足两百米。它的炮口再次对准我们。

“威廉!急转弯!任何方向!”

坦克猛地向左急转,冲进另一片房屋废墟。这个动作救了我们——t-34的炮弹击中了我们右侧的一堵石墙,碎石如雨点般砸在装甲板上。

但我们的好运到此为止了。

就在我们试图从废墟另一侧冲出时,t-34预判了我们的路线。它的第三发炮弹呼啸而来。

这一次,它击中了我们的炮塔右侧。

世界变成了一片混乱的噪音和震动。金属撕裂的尖啸声刺穿耳膜,什么东西重重砸在我的背上,将我压倒在指挥塔底部。车内充满了烟雾和火花,还有人的叫喊声。

“炮塔卡死了!完全转不动了!”埃里希大喊。

“威廉!报告情况!”

“还能驾驶!但炮塔——”

“别管炮塔了!逃出去!现在!”

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没有主炮,我们就是一堆会移动的钢铁棺材。但总比原地等死强。

威廉展现了为什么他是整个团最好的驾驶员。他没有选择直线逃跑——那会成为t-34的活靶子。相反,他驾驶着受损的坦克在废墟中穿梭,利用每一堵残墙,每一堆瓦砾作为掩护。

“左侧!进那个院子!”

坦克冲进一个半塌的农家庭院,撞翻了一口水井的石栏,从后院穿出。t-34追了上来,但它庞大的身躯在狭窄空间中不如我们灵活。

“前方有篱笆!”

“撞过去!”

我们撞穿篱笆,进入一片苹果园。低矮的果树暂时遮挡了t-34的视线。

“右转,然后全速前进!”

威廉将油门推到底。受损的“罗蕾莱”发出不祥的轰鸣声,但依然加速。我们冲出果园,冲上一条土路,向着来时方向狂奔。

我从被卡住的指挥塔舱盖缝隙中向后看去。t-34也冲出了果园,但它停住了。也许是不愿离开预定伏击区域太远,也许是担心有更多德军部队,也许只是觉得我们已不足为惧——不管什么原因,它没有继续追击。

但它的炮口依然对着我们。

又一发炮弹飞来。

这次它打偏了,炮弹在我们右侧十米处爆炸,掀起一片泥土。

然后,t-34缓缓后退,消失在重新聚拢的晨雾中。

我们继续狂奔,直到威廉确认安全才减速。

“停……停在这里。”我喘息着说。

坦克停在一片白桦林中。引擎没有熄火,随时准备再次启动。

车内一片寂静,只有引擎的轰鸣和我们粗重的呼吸声。

“全员报告情况。”我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

“驾驶位正常,车长。”威廉的声音异常平静,但我知道那是极度紧张后的反应。

“炮手位……炮塔完全卡死,俯仰机构可能也坏了。”埃里希报告,“另外,瞄准镜破碎。”

“装填位正常,但有两发炮弹从架子上震落了。”弗兰茨说。

“无线电……还在工作,但天线可能受损。”保罗说。

我尝试推开指挥塔舱盖,但某种变形让它卡住了。“帮我一下。”

威廉爬上来,我们一起用力。舱盖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终于打开了。

我爬出坦克,站在炮塔上。眼前的景象让我倒吸一口冷气。

炮塔右侧被直接命中。炮弹没有完全穿透——四号坦克的炮塔正面装甲有50毫米厚——但造成了灾难性的破坏。命中点周围装甲向内凹陷,形成一个脸盆大小的深坑。裂纹如蜘蛛网般从中心辐射开来。更致命的是,炮塔座圈明显变形,这就是炮塔无法转动的原因。

如果炮弹再偏左一点……如果穿甲能力再强一点……

我摇摇头,甩开这个想法。

“检查外部损伤。”

我们围着坦克检查。除了炮塔的致命伤,车体上还有多处破片划痕,左侧履带丢失了三块履带板,但还能行驶。烟雾弹发射器被震掉了一个。

“我们还能开回去,”威廉说,“但炮塔……”

“我知道。”我点起一支烟,手在轻微颤抖。

另一辆幸存的三号坦克此时也赶到了。它的车长,霍夫曼少尉,爬出坦克看向我们,脸色苍白。“上帝,你们还活着。”

“我们损失了一辆。”我说,声音干涩。

霍夫曼点点头:“我看到。直接命中炮塔座圈,没有人逃出来。”他顿了顿,“那是……t-34?”

“是的。”

我们沉默地对视。不需要更多言语。每个东线的装甲兵都知道t-34意味着什么:倾斜装甲让我们的炮弹难以击穿,宽履带赋予它卓越的越野能力,强大的火炮能轻易摧毁我们的三号和四号坦克。我们凭借训练和战术还能与之周旋,但在正面遭遇中,尤其是在这种近距离……

“我们需要更强的火炮,”埃里希轻声说,他站在我身旁,看着受损的炮塔,“更厚的装甲。否则……”

他没有说完。否则什么?否则我们都会死在这片遥远的土地上?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先回去。”我扔掉烟头,“威廉,能开吗?”

“可以,但速度不能快。”

“慢慢开。霍夫曼,你掩护我们。”

“明白。”

回程的路感觉比来时漫长十倍。每一次引擎的异响,每一次履带的颠簸,都让我们心惊胆战。t-34的阴影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途中,我们经过早上出发时那片雾气弥漫的田野。雾已散去,阳光照在秸秆堆上。就在几小时前,我们还在讨论这可能是个适合伏击的天气。

预言成真了,以最残酷的方式。

回到营地时,维修连的军士看着我们的坦克,吹了声口哨:“这还能开回来,真是奇迹。”

“炮塔能修吗?”我问。

他绕着坦克走了一圈,摇摇头:“需要后送工厂级维修。我可以临时固定,但旋转功能……不可能恢复。”

这意味着“罗蕾莱”在获得彻底维修前,基本失去了战斗能力。一门无法转动的坦克炮,在战场上还不如一门固定反坦克炮有用。

那天晚上,我们在营火旁默默坐着。没有人谈论白天的事,但每个人都在想它。

埃里希擦拭着他的炮手手套——这是他的习惯动作,每当紧张或思考时就会这样做。弗兰茨检查着剩余的炮弹,尽管他知道这些炮弹可能打不穿t-34的正面。保罗调试着电台,虽然它工作正常。威廉在磨他的匕首,刀刃与磨石摩擦发出规律的声音。

我打开笔记本,但久久没有落笔。

最后,我只写下一句话:

“1941年9月28日。今天,钢铁教会我们恐惧。我们还能逃几次?我们还需要多强的武器,才能在这片土地上活下去?问题悬在俄罗斯的秋空中,没有答案,只有越来越近的冬天。”

远处传来野狗的吠叫,不知是在争抢什么。我没有去看,也不想知道。

晨雾中的那道火焰,那个从雾中驶出的钢铁巨影,已经成为我们所有人噩梦的新素材。而最可怕的是,我们知道这不会是最后一次相遇。

t-34就在那里,在俄罗斯广袤的土地上。而我们,开着我们的四号坦克,还必须继续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