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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一年,六月二十一日,午后。波兰总督辖区,德军集结地域。

最后的和平时光在指尖无声流逝。明日凌晨,战争的闸门将再次提起,而这一次,涌出的将是前所未有的钢铁洪流。坐在“罗蕾莱”投下的狭长阴影里,我任由思绪逆着时间之流回溯,定格在1940年那个寒冷、潮湿且充满无形压力的冬天,在法国占领区的日子。那不是与敌军重兵集团堂堂正正的会战,而是一场在泥泞、迷雾和沉默敌意中进行的、截然不同的战争。对抗法国游击队的经历,如同一次残酷的淬火,不仅在战术上重塑了我们,更深切地雕刻了我们的战斗心理。

初入法国时,我们仍带着闪击战的惯性思维,习惯于在开阔地带凭借速度和火力解决问题。但游击队,这些“影子战士”,彻底颠覆了我们的认知。他们不与我们的钢铁正面碰撞,而是化身成为无处不在的“毒刺”。

在波兰,我们依赖的是视野和炮镜;在法国,我们学会了用耳朵去“看”。风声、狗吠、远处树枝不自然的折断声、夜间异常的引擎声……都成了判断威胁的线索。威廉练就了仅凭引擎运转声音的细微变化,就能判断出潜在危险的直觉。我们不再仅仅是被动地观察,而是主动地、全方位地感知环境,将每一次巡逻都变成一次对周围生命迹象的侦察。

夜间警戒从简单的轮岗睡觉,变成了一门精密的科学。选择宿营点,必须考虑视野、射界、撤退路线以及防止敌人隐蔽接近。我们学会了设置简易警报装置——在坦克周围布设空罐头盒、绊线,甚至利用自然环境。哨兵的位置必须隐蔽且能相互支援,绝不能在同一个地点停留过久。威廉对“利贝尔”(当时的座驾)的停放角度都斤斤计较,确保其装甲最厚处面对最可能的威胁方向,并能让主炮和机枪发挥最大效力。

巡逻路线必须变化无常,避免形成规律。经过桥梁、隘路、树林边缘等易设伏地点时,必须提前进行火力侦察,或用坦克炮管指向可疑区域进行威慑。车队行进间距拉大,防止被一次伏击瘫痪整个小队。我们发展了“短停-观察-疾驰”的节奏,不在任何潜在杀戮区过多停留。埃里希作为炮手,不仅要盯着远方,更要时刻警惕道路两侧近距离的灌木丛、窗户和屋顶,训练出了极快的反应速度。

弹药补给时常紧张,迫使我们必须像吝啬鬼一样计算每一发炮弹。盲目扫射被视为最愚蠢的行为。埃里希的炮术从追求远程狙杀,转向追求在极短时间内、于不稳定平台上(坦克短停瞬间)发起的首发命中。对付零星冷枪手,优先使用同轴机枪进行精确点射,只有在确认重要目标(如机枪巢、疑似指挥点)时,才会动用主炮。这种对火力的精打细算,培养了我们对目标价值和射击时机的极致判断。

如果说战术的提升是“技”的磨练,那么心理上的考验则是“心”的煎熬。这种煎熬,比面对面的炮火对射更加消耗人的意志。

在正面战场,敌我分明。而在占领区,敌人隐藏在平民之中。每一个路过的法国农民,每一个在窗口张望的妇女,甚至孩子,都可能带着仇恨的目光,或者就是抵抗组织的眼线。这种无处不在的猜疑,像慢性毒药般侵蚀着人与人之间基本的信任。我们不得不将对当地人的普遍不信任作为生存准则,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其痛苦的心理异化过程。与此同时,车组内部的信任变得前所未有的重要。我们五个人的小团体,成了在充满敌意的海洋中唯一的救生筏,彼此的依赖达到了顶峰。

与大规模战役中集中爆发的恐惧不同,占领区的恐惧是弥散性的、持续不断的。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发子弹会从哪个方向射来,下一次爆炸会在何时响起。这种“未知”的威胁,比已知的强大敌人更能折磨神经。我们学会了与恐惧共存,不是消除它,而是将它转化为一种持续的、高度敏感的警惕状态。睡眠变得浅而易醒,任何异响都能让人瞬间进入战斗状态。威廉的烟抽得更凶了,我的梦里也时常出现那些沉默而充满敌意的面孔。

在波兰,我们还可以用“摧毁敌军”来为自己的行为辩护。在法国,我们很多时候是在“维持秩序”,是在对可能是平民的人进行威慑,甚至交火。摧毁一个疑似抵抗分子藏身的农舍,可能意味着让无辜的家庭流离失所。这种行动与结果之间的道德模糊性,加剧了我内心的冲突。我们是在保护后勤线,还是在制造更多的仇恨?这个问题,在那个冬天,无数次地在我脑海中盘旋,找不到答案。它让我对“胜利”和“征服”的意义产生了根本性的动摇。

作为占领军,我们被孤立在法国社会之外。语言、文化、身份的隔阂,以及对方毫不掩饰的敌意,让我们感觉自己像是被困在“利贝尔”这个钢铁罐头里,漂浮在一片陌生而危险的土地上。后方的宣传与眼前的现实形成的巨大反差,加深了这种孤独和疏离感。我们无法向国内的人解释这里的真实情况,也无法与当地人沟通,只能在自己的小圈子里消化所有的压力、恐惧和困惑。

淬火成钢

回顾1940年那个冬天,在法国对抗游击队的经历,无疑是一次艰难而痛苦的淬火。它磨掉了我们因闪电战胜利而产生的骄躁,让我们从一群只知道猛冲猛打的“战场骑士”,变成了更加谨慎、多疑、坚韧且懂得在复杂环境中保护自己的“老兵”。

我们学会了在静态中保持动态的警惕,在动态中贯彻静态的谨慎。我们掌握了与看不见的敌人周旋的技巧,也品尝了占领者内心的孤独与道德困境。我们的神经被磨砺得更加坚韧,但也留下了难以愈合的隐性创伤。

这些用鲜血、恐惧和迷茫换来的经验,如今正静静地沉淀在我们每一个人的骨子里。它们不同于操典上的条令,是真正属于我们车组的、活的战术遗产和心理铠甲。明天,当“罗蕾莱”的引擎轰鸣着冲向东方那片更加广阔、更加未知的战场时,我们带去的,不仅仅是更强大的坦克和更娴熟的炮术,还有这个冬天在法国阴影下学会的、关于如何在充满敌意的环境中生存和战斗的一切。东线的战争必将更加残酷,但至少,我们已不再是当初那些仅凭着热血和钢铁就以为能征服一切的懵懂青年了。冬日的阴影,以其独特的方式,为我们披上了一层在光明正大的战场上无法获得的、灰色的保护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