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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克先生那番关于恐惧的低语,如同投入深湖的石子,在我们心中漾开圈圈涟漪,但涟漪终会平复,抽象的告诫远不如一次亲身的战栗来得刻骨铭心。我们很快便在一次近乎实战的联合演习中,品尝到了那名为“恐惧”的毒酒的初味。

这次演习的规模远超以往,不仅有我们装甲部队,还配属了步兵和炮兵。场地选在了一片模拟被“敌军”占领的复杂丘陵地带。我们的任务是配合步兵,在炮兵进行了一轮“徐进弹幕射击”掩护后,突击并夺占一处高地。一切都按演习预案进行,炮火准备,步兵跃出堑壕,我们坦克则轰鸣着,以散兵线队形开始向前推进。

“艾玛”车内,气氛紧张而有序。我通过指挥塔观察着前方被炮弹炸得坑坑洼洼的地面,以及高地上模拟敌军阵地的木桩和旗帜。威廉操控着坦克,灵巧地规避着较大的弹坑。奥托在炮塔里,手指虚按在击发按钮上,随时准备向出现的“目标”开火。演习用的空包弹在炮口制造出闪光和烟雾,却缺乏那毁灭性的后坐力与冲击波,这让我们在潜意识里,依然保留着一丝“这是演练”的安全感。

然而,战场从不按剧本上演。

就在我们推进到距离高地前沿大约五百米的位置时,异变陡生。一阵尖啸声——与我们的坦克炮声截然不同,更加悠长、更加凄厉,仿佛死神的指甲刮过天穹——毫无预兆地从我们头顶上空划过!

“炮击!”我几乎是嘶吼着喊出这个词,声音因瞬间的惊骇而变形。

几乎就在我喊声落下的同时,在我们车队右前方大约一百五十米处,一团巨大的、橘黑混杂的火球猛地从地面腾起,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仿佛要将天地都撕裂的巨响!

那不是演习的烟火,那是真正的、高爆炮弹的爆炸!

“轰——!!!”

剧烈的冲击波像一堵无形的、却重逾千钧的墙壁,以炸点为中心,猛地向四周扩散开来。即使隔着上百米,隔着“艾玛”的装甲,我们依旧被这股狂暴的力量狠狠地震撼了!

车身剧烈地摇晃起来,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观察缝的玻璃被震得嗡嗡作响,细密的尘土从车体缝隙中簌簌落下。一股灼热的气浪夹杂着泥土和硝石的辛辣气味,瞬间涌入车内,呛得我们连连咳嗽。耳朵里瞬间被高频的蜂鸣声占据,外界的一切声音都变得模糊不清,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棉花。

我下意识地缩低了身子,心脏在那一瞬间似乎停止了跳动,随即又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力度疯狂锤击着我的胸腔,几乎要破膛而出。一股冰冷的寒意沿着我的脊椎急速窜升,蔓延到四肢百骸。我的手掌紧紧抓住指挥塔的边缘,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那不是害怕,那是一种更原始、更纯粹的东西——对绝对毁灭力量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

透过弥漫的硝烟,我看到爆炸点留下了一个狰狞的弹坑,周围的地面一片焦黑,模拟的障碍物被撕成了碎片。如果那颗炮弹落点再偏一百多米……

我不敢想下去。

“所……所有人报告情况!”我强压下喉咙里的干呕和身体的颤抖,对着内部通讯器喊道,声音嘶哑得不像我自己。

“驾驶舱……没事。”威廉的声音传来,依旧简短,但我清晰地听到他呼吸的急促,以及他操控坦克稳住车身时,那比平时略显滞涩的动作。

“炮塔……我也没事……”奥托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惊惶,“车长……那……那是真炮弹!”

是的,那是真炮弹。或许是炮兵部队的失误,或许是联络协调出了岔子,或许是为了增加演习的真实性而安排的“惊喜”(后来我们被告知是前者),但原因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声爆炸,那团火球,那股冲击波,已经像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烙印在了我们的灵魂之上。

容克先生的话,此刻如同鬼魅般在耳边回响:“……炮弹敲打装甲的声音像死神的敲门声……你不知道下一秒是会活着冲出去,还是被点燃,或者被活埋在里面……”

我们刚刚,就真切地听到了死神的呼吸。

演习在一种诡异而压抑的气氛中继续,直到结束。没有人再有之前那种“演戏”的心态。每一次发动机的轰鸣,每一次履带的转动,都仿佛在提醒我们,这片土地随时可能再次被真正的烈焰吞噬。

返回营地的路上,车内一片死寂。连最活泼的奥托也紧紧闭着嘴,脸色苍白地蜷缩在炮塔里。威廉专注地开着车,但我能看到他后颈肌肉的紧绷。

那天晚上,营房的晚餐格外安静。咀嚼食物的声音,餐盘碰撞的声音,都显得异常清晰。我看到不少同伴的眼神都发生了变化,那里面少了一些训练带来的骄矜,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奥托几乎没怎么动他的食物。

我躺在床上,闭上眼睛,那团橘黑色的火球和震耳欲聋的巨响便会立刻在脑海中重现,伴随着那种心脏被攫住的冰冷恐惧。我反复咀嚼着容克先生的话——“你只能学会与它共存”。

是的,恐惧无法消除。它就在那里,伴随着那声爆炸,永远地住进了我们的心里。但我们不能让它主宰我们。我们必须像威廉在悬崖边稳住坦克那样,在恐惧的惊涛骇浪中,稳住自己的神经,履行自己的职责。

这次意外的、与真实死亡的擦肩而过,彻底撕碎了训练场上最后一层温情脉脉的面纱。我们不再仅仅是学习战争技能的学生,我们成了被提前告知了刑场滋味的囚徒。战争的残酷,不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它化作了那声雷霆,那团火焰,和那刻骨铭心的、冰冷彻骨的恐惧。

“艾玛”的装甲,曾经给我们带来无与伦比的安全感,此刻却让我们更加清晰地意识到,在真正的战争面前,它既是保护,也是囚笼,更是敌人火力最显眼的靶标。我们与这钢铁巨兽的关系,在真实的炮火洗礼下,进入了一个更加复杂、也更加危险的阶段。我们知道,未来的路,必将由更多的爆炸、更多的恐惧,以及在其中挣扎求存的坚韧意志铺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