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英租界，红袖书寓。
顶楼最奢华的厢房里，熏香袅袅。
“哎哟，快来看呐！咱们的汪大杀神，上报纸了！还是头版头条！”
洪九东捏着一份《申报》，笑得前仰后合，指着上面一张巨大的黑白照片，嗓门嚷得整个屋子都嗡嗡响。
照片上，汪亚樵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胸口还别扭地别着一朵大红花，面无表情地站在一个肥胖的洋人神父身边。
那神父笑得跟朵向日葵似的，而汪亚樵的脸绷得像块铁板，眼神里透着一股“你们都欠我钱”的煞气。
标题更是耸人听闻——《沪上义士汪亚樵，孤身勇斗太湖水匪，法兰西大主教盛赞其为东方骑士！》。
“瞧瞧这正气凛然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新郎倌儿呢！”
洪九东乐不可支，“我说老汪，难得照一次像，你就不能笑笑啊？搞得跟那大主教欠你钱似的。”
坐在对面的汪亚樵，一张脸黑得跟锅底一样，额角青筋一跳一跳的，要不都是自己人，他恐怕就要把这张报纸连带着桌子一起给劈了。
“洪九东，你他娘的再笑一声试试？”汪亚樵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一旁的裴石楠也哈哈大笑，他本就生得俊朗，笑起来更是阳光，“我听说那位大主教当场就要给九哥授个什么十字骑士勋章，硬是被他给瞪回去了。”
“他懂个屁的勋章，他就要钱。”
角落里，陶定春人小鬼大，他一边用小刀削着一块木头，一边精准地吐槽，“我的人都听见了，那鬼佬叽里呱啦说了一堆，咱九哥就一句‘给钱’，当时就把那翻译都给整不会了。”
“噗……哈哈哈哈.......”
瞬间又是引发几人一阵哄笑。
陆寅坐在一旁，给旁边埋头苦吃的袁宝夹了一筷子肉，看着汪亚樵那副吃了苍蝇的表情，也忍不住笑了。
洪九东这一手玩得确实漂亮。
先让汪亚樵把张啸林的黑锅背了，强行对着黄金荣拉仇恨。
然后在最关键的时候，让他绑了法国佬威胁黄金荣，事后又自导自演救了法国佬脱身。
这下汪亚樵在法租界算是立下大功，风头无两。
再加上叶宁用“钞能力”请的英国大律师，张啸林的事儿，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黄金荣就算知道自己被耍了，也只能捏着鼻子认。
他要再敢去动汪亚樵，顶上的洋大人可饶不了他。
“行了，你们就别拿九哥开涮了。”
雅间的门被推开，一身旗袍，身段婀娜的胭脂虎叶宁走了进来。
“人都到齐了，说说正事。”
叶宁坐下，叫下人给大家换上茶水，语气一转，变得严肃起来。
“十六铺的场子，咱们算是拿下来了。大家都有肉吃，皆大欢喜。”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陆寅身上，“不过，所有人都知道，现在十六铺真正的话事人，是你袍哥陆老板。”
十六铺那一战，打得惊天动地，也打出了一个全新的格局。
排帮在十里洋场彻底成了历史，庞大的十六铺码头被几家瓜分。
袍哥会拿下了最肥的六成地盘和所有仓库，一跃成为十六铺真正的霸主。
虎堂，洪门各占一成，算是投名状的回报。
剩下的两成，被叶宁和汪亚樵的斧头帮分了。
而陆寅，作为这一切的操盘手，一夜之间，从江东瘦虎这个江湖诨号，变成了十里洋场人人都要尊称一声的“陆老板”。
陆寅神色平静，仿佛这个称呼与他无关。
他淡淡道，“哎呀，都是自己人，别这么叫我……”
“以后跟袍哥弟兄一样，喊我老幺就行。”
“叶宁姐，你想说什么？”
叶宁笑了笑，风情万种，“我想说，有人坐不住了。”
她从手包里拿出一张烫金的请柬，推到陆寅面前，“黄金荣，约你吃饭。”
请柬做得极为精致，上面用漂亮的花体字写着：三日后，于公共租界，和平饭店，恭请袍哥会陆老板一叙。
“哼，怕是又摆鸿门宴！”汪亚樵冷哼一声。
叶宁补充道，“杜月生还托人带话，赴宴的，还有纳兰敬明。”
“黄金荣和纳兰敬明一起？”裴石楠皱起了眉，“这是要干什么？摆和头酒？”
洪九东摸着下巴，悠哉游哉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架是打完了，接下来怕是要谈生意了。”
整个雅间的气氛瞬间凝重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陆寅身上，等他拿主意。
陆寅拿起那张请柬，摩挲着上面凸起的文字，脑子里却在飞速运转。
他知道，这一仗是不可能一直打下去的。
十里洋场，终究是讲利益的地方。
黄金荣需要稳定，他的共进会还想推行下去。
纳兰敬明需要财路，他那些见不得光的生意，离不开十六铺这个黄金水道。
而自己，也需要时间。
需要时间把袍哥会的地盘坐稳，需要时间让弟兄们休养生息，更需要时间招兵买马，让自己变得更强。
“麻子，你怎么看？”
陆寅问道。
洪九东笑了笑，看向叶宁，“既然是谈生意，那当然是叶宁姐出马咯。”
大家又把目光看向叶宁。
叶宁笑笑，镇定自若，显然早就在心里做好一本账。
她喝了口茶，缓缓开口，“去，肯定是要去的。咱们现在是站着的一方，他黄金荣摆和头酒给台阶，咱们该下还是得下。不然，传出去就是咱们不识抬举了。”
“但不能就这么去。”她话锋一转，“谈，可以谈。但谈什么，怎么谈，得由咱们说了算。”
“第一，十六铺的规矩，得由袍哥会来定。十六铺沿江，大小码头五十余，商铺牙行六百间，他青帮共进会，不准过界。”
“第二，纳兰敬明跟他黄金荣的走私买卖想从码头过，可以。普通货物吃一成利，军火烟土吃三成。”
叶宁越说眼睛越亮，仿佛已经看到了谈判桌上的场景。
“他们会同意吗？”裴石楠有些担忧。
叶宁笑道，“不同意也没事，那就让他们去走陆路，跟何丰林，卢永祥这些个军阀去打交道吧。”
“那这次换他们掀桌子要打呢？”
汪亚樵言简意赅，身上煞气一闪而逝。
“打不起来的。”这次陆寅摇了摇头，插嘴道：“地界上乱了几个月了，法国人早就向黄金荣这个华总探长施压了。”
“而且咱们现在拧成一股绳，他青帮势力就算再大，也得好好想想。”
叶宁看向陆寅，“关键是，你敢不敢在饭桌上，把这些条件拍在他们脸上。”
陆寅笑了。
他将那张请柬随手扔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
“有何不敢？”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现在，咱们是站着说话的人。”
“规矩，我来定。”
陆寅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的繁华街道。
“他黄金荣和纳兰敬明要还想在十里洋场安安稳稳的赚钞票，就得守我的规矩来。”
窗外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将身影拉得很长。
雅间内，裴石楠，汪亚樵，叶宁等人看着他的背影，心中都是一凛。
他们记得，这些话前阵子好像在黄金荣的堂会上听过.....
只是现在，说话的换成了眼前这个不久前还在码头扛大包的年轻人......
——————————————
本来想更三章的，写到两点钟，突然断烟了。只能睡觉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