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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已然大亮。

兰县县衙门口,两驾马车一前一后停下,刘重谦与褚济源各自从中走下来。

刘重谦瞧见褚济源的身影就在自己前头不远处,便抬起手见礼:“褚大人。”

褚济源见状,只冷哼一声,也不叫起,转过视线提步便走进了县衙中,刘重谦丝毫不以为意,他缓步跟在后头。

丁海见褚济源姿态傲慢,冷哼一声道:“若非大人您早有准备,褚大人怕是就要交代在裴闻铮手中,他非但不知感恩,还当众给您下脸子,当真令人不齿。”

刘重谦看着褚济源的背影,嘴角扬起一丝讽笑:“何必与他计较?”

“奴才只是为您不值。”丁海神情不忿:“真想教训他一顿才好。”

刘重谦闻言,轻笑出声:“现下尚在人前,莫要表现得如此直白,倘若叫人瞧出来,我也护不了你。”

丁海敛下视线,温声应答:“是,奴才记下了。”

前头,褚济源已快步走入值房,他站在堂中微微侧头,余光见刘重谦并未曾如此前一般,紧跟在他身后,心中是愤怒难言。

之后又见刘重谦领着随从拐了个弯儿走远,丝毫没有前来致歉的意思,褚济源怒极反笑:“本官当真是给他脸了!”

房中衙役闻言,忙低下头,不发一言。

原以为刘重谦怎么都会来寻自己,商议后续之事,可褚济源在房中枯坐到傍晚,都未见人来。

有衙役上前来,低着头不敢看他,只低声道:“大人,刘主簿方才已回府去了。”

褚济源闻言,一口牙几要咬碎,字句宛如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般:“真是好得很,好得很呐!”

瞧见人便厌烦,他一甩衣袖,呵斥道:“还不快下去!”

“是,卑职告退。”衙役松了口气,随后缓步退出值房。

褚济源心中不静,他从案上拿起一份卷宗看着,但许久都未曾翻页,眉心倒是越拧越紧。

正当心中怒气无处发泄,门口却突然走进一道身影,褚济源不悦地抬起头,见着来人,冷声道:“刘主簿不是回府去了?”

“下官本已登上马车了,突然想起一事未与大人提及,故而又折返。”刘重谦语气谦逊,丝毫不见昨日的咄咄逼人。

褚济源面色好看了些:“何事?”

“三日后,是下官四十岁的寿辰,”刘重谦从怀中取出一份请帖,恭敬递上前:“下官在兰县无甚知己,家眷尚在硕阳老家,一人过生倒是冷清,不知大人可得空,过府用餐便饭?”

褚济源的视线落在请帖上,许久未接。

刘重谦暗暗抬眼,一眼便知他心思。佯作不安地收回手:“大人若是不得空,便当下官未曾提起。”

“慢着,”褚济源心中怒气消散了些,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刘重谦:“过生这样大的事,重谦兄既然开了口,本官岂有不列席之理?”

见他松口,刘重谦感恩戴德道:“多谢大人赏光。”

褚济源从他手中接过请帖,闻言轻笑了声:“重谦兄,本官怎么觉得你有两副面孔?”

刘重谦闻言,面上浮起些羞愧:“大人,官驿中的事,下官也是走投无路,这才出此下策,但好在顺利保全了你我二人。”

“裴闻铮尚在兰县,如今说顺利可是太过早了些?”

“官家既下旨召他回京,成行便是迟早之事。”刘重谦朗声一笑:“且下官备下的有关许怀山的罪证,裴大人便是要查,也须好些时日。故而下官以为,你我定能安然无恙。”

褚济源闻言,没好气道:“你糊涂啊,你将杀害许怀山之事瞒下便也罢了,可你为何要绑他女儿?若非那许鸣玉,你犯下的事又怎会败露?”

他低声斥责着,见刘重谦一脸愧疚,话头一转又退了一步:“罢了,好在死无对证,裴闻铮便也奈何不得你。”

“不错。”刘重谦眉眼舒展:“如今只盼着他早些离开,只要他离开兰县,许鸣玉不过一介弱女子,家中也已无亲无故,便是死在外头也不会有人在意。”

褚济源见他早有成算,这才稍稍心安,他不经意间瞥见手中请帖,顿了半晌随即笑道:“三日后既是你寿辰,便莫要在府中设宴了,本官带你去个好去处好好庆贺一番。”

刘重谦闻言,眸色微微一沉,片刻后他笑道:“下官恭敬不如从命了。”

……

在褚济源值房中耽搁了许久,刘重谦到得府上之时,天色已然黑透。

在丁海的搀扶下走下辕座,皂靴方踩上地面,便见一名小厮打扮的人躬身上前来,他俯身下拜:“小人见过刘大人。”

刘重谦见他面生,几不可查地拧了下眉后,他看了丁海一眼,后者立即上前挡在他身前。

丁海恶狠狠地看着眼前人,不客气地问道:“你是何人,寻我家大人所为何事?”

“回大人的话,小人是闻香酒肆的掌柜,此前府上小娘子在小人铺子中定了几坛好酒,特请小人今日务必送到您府上。她说三日后是您的生辰,这些好酒便是要为您庆贺生辰的。”

“哦?”听他提及自己的女儿,刘重谦神情柔和了些。

“小娘子说您素来喜爱罗浮春,特地吩咐小人设法多寻几坛。”掌柜的有些瑟缩:“但兰县如今遭了灾,小人酒肆中不过只得两坛……”

“无碍,如今还能饮上罗浮春这样的好酒,已是幸事。”

掌柜的闻言,忙不迭点头称是。

刘重谦吩咐人将酒坛从板车上搬下来,又赏了掌柜的一些银钱,这才转身往府中走去。

丁海抱着坛酒跟在身后,见他心情颇好,不由笑道:“小娘子如此孝顺,大人真是好福气。”

“是啊,”刘重谦喟叹一声:“她自小与我不算亲厚,我原以为此次寿辰,她定然是记不住的,不曾想,她竟早早便叫人备下了好酒,我心甚慰啊。”

想起什么,他脚步一顿:“三日后的宴席,便以此酒来招待褚济源吧。”

“是。”丁海恭敬应下,但他心中仍有不解:“可褚大人如此待您,您为何还要请他吃酒?”

“蠢材,”刘重谦笑骂一声:“我如今与他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倘若各自为营,那迟早要出事。他是个沉不住气的,但为自保,我捧着哄着便是。”

“原是如此,”丁海恍然大悟:“大人高瞻远瞩,小人自愧不如。”

兰县今晚晚来风急,风卷着枯叶,从城东吹至城西,随后落在官驿中。

裴闻铮屈身坐在摇椅中,手中执着卷书册正看着。

谢珩的身影被檐下灯火映在门扉上,他打眼瞧见,手中书册翻过一页:“进来。”

谢珩推门而入。

“如何?”

将手中物件儿递给裴闻铮,谢珩道:“幸不辱命。”

裴闻铮伸手接过,翻看几页后,眼中终于浮起一丝笑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