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并没有真的结束。
人们回到座位，不是因为李溯的命令，而是一种默契——还有细节需要敲定，还有疑虑需要摊开。简报室的门自动关闭，将基地其他区域的嘈杂隔绝在外。
“先解决资源配置。”薇尔娜调出物资清单，投影悬浮在长桌中央，“按哈克的动态调度系统，两支队伍的初始配额已经分配。但问题在于：如果一支队伍触发‘应急借贷’，调用大量闲置资源，会不会导致基地本身的防御或运转出现问题？”
哈克立刻回应：“系统设置了安全阈值。基地核心功能——生命维持、护盾发生器、通讯中枢——所需的资源会被锁定，无法被借贷调用。这部分约占系统总资源的百分之三十五。”
“那剩下的百分之六十五呢？”墨瑟问，“如果被一支队伍全部借走？”
“不可能。”哈克调出算法逻辑图，“单次借贷上限是闲置资源的百分之五十，而‘闲置’的定义是当前未被任何已确认任务占用的部分。根据历史数据，即使在最低负荷期，基地也至少需要保持百分之四十的资源处于‘待命’状态，用于应对突发状况。所以实际可借贷的闲置资源，峰值不会超过系统总量的百分之二十五。”
塞拉菲娜盯着那些复杂的计算公式，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假设塔尔那边遭遇危机，借走了峰值额度。同时基地突然遭遇袭击——比如又一个‘归一者’投影出现——我们需要紧急启动所有防御系统。那时候资源从哪里来？”
“这时候‘利息’机制生效。”哈克放大一个子模块，“借贷队伍未来六小时的常规配额会被压缩，这部分资源会回流到共享池。而且，如果系统检测到基地进入紧急状态，有权立即终止所有借贷，强制回收资源。当然，这可能导致前线任务失败，所以是最后的兜底方案。”
刺藤的藤蔓发出轻微的沙沙声，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所以这是一个权衡。给了前线自主权，但基地保留了最终控制权。合理。”
“但需要前线指挥官完全理解这个机制。”李溯看向塔尔和艾小弦，“你们必须在决定借贷前，评估是否值得冒这个险——不仅是为你们的任务，也为基地的安全。”
塔尔耸肩：“我这人最擅长的就是在悬崖边上跳舞。不过放心，不到绝境不会随便掏家底。”
艾小弦更谨慎：“我们需要一份明确的危机评估指南。什么样的状况算‘需要借贷’？什么样不算？”
“诺亚会提供实时建议。”李溯说，“但最终决定权在你们。这就是责任的重量。”
短暂的沉默。每个人都在消化这个系统的复杂性和风险。
接着，刺藤调出了他之前提到的补充情报。全息影像切换成一幅古老的手绘星图——不是电子绘制，而是某种植物汁液在特殊叶片上的痕迹，边缘已经有些模糊。
“这是三十年前探险队进入心象星云前绘制的。”刺藤指着星图上一个用暗红色标记的区域，“他们在这里遭遇了最严重的法则扭曲。根据幸存者的记忆传承，那片区域的物理常数不仅随情绪波动，还会……‘记忆’情绪。”
艾小弦皱眉：“记忆情绪？”
“意思是，”刺藤缓缓道，“如果一个人在那里经历过强烈的恐惧，那片空间会‘记住’那种恐惧。之后即使其他人进入，即使情绪平静，也会无意识地感受到莫名的恐慌，而这种恐慌又会反过来加剧法则扭曲，形成恶性循环。探险队称之为‘情绪幽灵’。”
塞拉菲娜倒吸一口凉气：“自增强的负面反馈环？那地方是精神污染区？”
“更糟。”刺藤的藤蔓指向星图上另一个标记，“这里，探险队记录到一种现象：空间本身开始‘模仿’他们的情绪。当队员争吵时，周围的星云会分裂成敌对的两团，相互攻击；当队员陷入绝望时，空间会坍缩，仿佛要自我毁灭。这不是被动的响应，是主动的模仿。”
李溯的表情凝重起来：“也就是说，心象星云可能存在某种……原始的‘意识’？或者至少是能够学习和模仿的法则机制？”
“我们无法确定。”刺藤承认，“但长老会的推测是：那片星云是某个远古文明进行大规模情感实验的遗迹，或是宇宙自然形成的一种‘情感具象化’现象。无论哪种，危险程度都比我们最初预估的更高。”
艾小弦抚摸着颈间的沉默碎片，它此刻微微发热：“碎片在那里会有反应。我能感觉到……它在共鸣，但不是恐惧，更像是……好奇。”
“好奇心可能比恐惧更危险。”塔尔插话，“好奇会让人靠近不该靠近的东西。这是我多年黑市交易的经验。”
话题转向科瓦星环。塔尔调出他初步制定的干扰方案——不是传统的军事打击，而是一套层层递进的“社会工程学攻击”。
“首先，昆托会潜入星环内部，利用民间网络散播消息：议会的武器测试有‘副作用’，可能导致空间站结构老化加速、生态系统崩溃。不用完全编造，半真半假最好——反正武器测试本身就会产生能量波动，足以引起异常。”
“第二步，莉娜会在外围建立虚假的‘救援舰队’信号。让议会以为有其他势力准备介入，迫使他们的护卫舰队分散注意力。”
“第三步，也是关键一步——”塔尔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我会用诺亚准备的那首十四行诗，植入武器平台的初级控制系统。不是破坏，是让它变得……啰嗦。”
塞拉菲娜挑眉：“啰嗦？”
“让它的状态报告变成诗朗诵，让它的能量调节指令押韵，让它的错误提示充满文学比喻。”塔尔说，“这样不会触发系统的紧急自毁协议——因为它没有真正的故障，只是逻辑变得‘低效’。但要排查和修复，需要时间。而时间，就是那些人逃命的机会。”
墨瑟思考着这个方案：“风险在于，如果议会发现是人为干扰，可能直接启动武器，放弃测试数据。”
“所以干扰必须看起来像自然发生的系统bug。”塔尔说，“而一首精心设计的、能引发逻辑循环的十四行诗，恰恰符合‘复杂系统意外涌现的异常行为’特征。议会自己的AI就曾因为过度自洽的逻辑推导而陷入过无限循环，这是有先例的。”
会议进行到这里，大多数人心中都有了清晰的图景。两支任务的风险、策略、应急预案，都摆在了桌面上。
最后，李溯站起来：“还有什么问题？现在不提，出发后就只能自己解决了。”
短暂的安静。然后，塞拉菲娜看向哈克：“我还有个问题。你的调度系统核心代码里，有七处使用了非常古老的加密注释格式。那种格式在两百年前就淘汰了，只有在议会早期档案库和少数几个失落文明的遗迹里出现过。你从哪里学来的？”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哈克身上。瘦小的工程师身体微微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