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暗夜来电惊破梦，帝都寒意透泉城
尊茂王府饭店那场鸿门宴的余波，如同侵入骨髓的寒气，久久缠绕着林薇，挥之不去。回到下榻的酒店套房，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北京城璀璨却冰冷的夜景，却隔不断那无声的压力。她卸下在莎拉·沃森面前强撑的从容与镇定，疲惫感与那股熟悉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咳意立刻如决堤的潮水般汹涌而上，几乎将她单薄的身躯彻底淹没。
莎拉·沃森最后那句用最优雅的语调说出的“希望你不会后悔”，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盘踞在她的心头，嘶嘶地吐着信子，不断释放着令人不安的威胁信号。那不仅仅是商业上的警告，更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对不自量力者的精准打击，试图从心理上彻底瓦解她的防线。
她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走到落地窗前，猛地拉开了一侧窗帘。窗外，帝都的繁华夜景如同一幅巨大的、用金钱和权力编织而成的锦绣画卷，璀璨夺目，却散发着一种遥不可及的冷漠。这里的灯火辉煌与她无关，这里的觥筹交错与她无关，但在这里刚刚发生的、没有硝烟的交锋，却足以将她苦苦经营的一切碾碎成齑粉。与李哲争斗，更像是面对一场明刀明枪的商战诡计，虽然卑劣，但总有迹可循；而与莎拉·沃森这样的国际资本巨头博弈，却像是徒手去推搡一座漂浮的冰山，你所能触及的只是其冰冷坚硬的一角，其水下隐藏的庞大基体和毁灭性的力量，让你无从着力，心生绝望。
手机在掌心突兀地震动起来，屏幕在昏暗的房间里发出刺眼的光。不是预料中助理小张关于明天行程的汇报，屏幕上跳跃的名字是薇澜在济南代工厂的负责人——孙厂长。一位年近五十、在化工行业干了半辈子的老师傅，平日里沉稳持重，甚至有些过于谨慎，若非遇到了天塌下来的大事，他绝不会在这个时间点直接拨打她的私人电话。
林薇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铁钳，骤然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喉咙里那股蠢蠢欲动的痒意，指尖微颤地接通了电话。
“林总！不好了！出大事了！天塌了！”电话刚一接通，孙厂长那嘶哑、惊惶、甚至带着明显哭腔和颤抖的声音就炸雷般冲进林薇的耳膜，背景音是一片混乱的脚步声、呼喊声和设备的报警嗡鸣，交织成一曲灾难的前奏。
“孙厂长！冷静！慢慢说！到底出什么事了？！”林薇强迫自己用尽可能冷静的声音回应，但她的声线却不受控制地绷紧，透露出内心的惊涛骇浪。她另一只手下意识地紧紧抓住窗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是…是那批‘丝路华发’系列的核心原料！那批特供的、从郑先生渠道来的顶级植物萃取浓缩液！”孙厂长语无伦次，呼吸急促，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逃亡，“就在刚才…准备投入预处理罐的时候，质检员老刘…老刘他心细，例行抽检，闻着味道有一丝极细微的不对劲！他没放过，一测ph值…老天爷，低得吓人！远远超出安全范围！后来赶紧启动了紧急预案，做了快速毒理筛查…里面…里面被掺了东西！很强的腐蚀性、有毒性的东西！”
林薇只觉得一股能将灵魂冻结的寒气，从脚底板瞬间沿着脊椎骨窜上天灵盖，眼前猛地一黑，耳边嗡嗡作响，下意识地用力扶住冰冷的玻璃窗才勉强站稳身形。“什么？！你确定吗？！是哪一罐？哪个批次的？污染范围有多大？有没有人员伤亡？！”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锐而刺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确定！千真万确！林总！就是今晚原定要上线生产的那一整个批次，编码SLhF-0915，整整五千升啊！是从郑先生那边发来后直接封存在一号原料库的！幸亏老刘责任心强，发现得早啊！就差那么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就全部泵进反应釜了！要是那样，整条生产线就全毁了！这批次价值千万的产品不仅全废，反应釜和管道系统都得彻底清洗置换，耽误的生产时间无法估量！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这批次产品要是没被发现，流了出去…用到消费者身上…那后果…那后果…”孙厂长的声音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巨大恐惧和后怕，甚至带上了哽咽，“现在生产线已经紧急全线叫停了！工人们都吓傻了，人心惶惶…”
“人！先告诉我人有没有事？！老刘怎么样？！他接触了没有？！”林薇急声追问，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跳出来。原料、设备、损失…这些固然重要，但人的安全永远是第一位的！
“老刘…老刘他万幸！当时严格按照高危操作规范，戴着防化手套和全封闭护目镜，只是取样时溅到了几滴在手套上，那手套…那手套当场就腐蚀变色了！人没事，就是吓得不轻，腿都软了…已经送医务室观察了…林总，这…这根本不是意外！这是人为的！这是故意投毒啊！这是要往死里整我们薇澜！这是刑事犯罪！丧尽天良啊！”孙厂长的声音从后怕转为绝望的愤怒，最后几乎是在嘶吼。
投毒！
这两个字像两颗淬了冰的子弹，带着无比的恶毒和冰冷，狠狠地击中了林薇。李哲以往的手段虽然卑劣，但最多是窃取配方、发动舆论攻击、切断供应链，还在商业竞争的范畴内， albeit 肮脏的范畴。而这一次，直接是投毒！这是要将薇澜彻底置于死地，不仅要毁灭她的事业，更要让她身败名裂，万劫不复！如果这批含有强腐蚀性有毒物质的产品真的上市，引发的将是灾难性的、波及广泛的公共安全事件，薇澜和她林薇的名字，将永远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这已经不是竞争，这是谋杀！
“咳！咳咳咳！”一股无法抑制的、剧烈的咳嗽猛地冲上林薇的喉咙，她弯下腰，咳得撕心裂肺，眼泪不受控制地飙了出来，手机都差点从湿滑的掌心脱手。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和彻骨的愤怒，浑身冰冷，仿佛血液都凝固了。
她强迫自己直起身，用尽全身力气压下又一波咳嗽，对着手机那头几乎崩溃的孙厂长，发出了一系列清晰却带着无法掩饰颤抖的指令，声音因极度的激动和生理上的不适而扭曲，却透着一股绝境之下被逼出的狠厉：“听着！孙厂长！第一，立刻报警！立刻！向济南市公安局详细说明情况，这是恶性投毒案件！第二，保护现场！那桶被污染的原料立刻进行三重物理隔离，贴上最高危险标识，未经警方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第三，所有接触过这批原料的员工，立刻进行登记和初步问询，安抚情绪，但暂时不要让他们离开厂区，配合警方调查！第四，工厂立刻启动最高级别的安全警戒，进行全面安检，特别是原料仓储区、投料区和厂区周边，给我一寸一寸地查！第五，调取所有相关监控，从原料入库到现在的，一秒钟都不能放过！我马上赶过去！”
“已…已经报警了，林总！警察和市场监管局的人应该已经在路上了…林总，您…您要亲自过来？”孙厂长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意外，似乎没想到身在北京的老板会立刻决定亲赴险地。
“对！我立刻去机场！你那边，在我和警方到达之前，稳住！一切以人员和现场安全为第一要务！”林薇斩钉截铁，没有任何犹豫。她必须去，必须第一时间出现在现场，必须亲眼看到情况，必须亲自掌控局面，必须知道，究竟是谁，用如此丧心病狂、毫无底线的手段来对付她！
挂了电话，林薇的手依然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她深吸几口气，试图平复狂跳的心脏和翻涌的气血，随即立刻拨通了助理小张的电话，语速极快地下达着一连串的指令，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水里捞出来：“小张，立刻！给我订最早一班飞济南的机票！不管什么舱位，越快越好！通知李建明，让他立刻联系济南最好的、处理刑事和经济案件最有经验的律师事务所，准备好应对最坏的公共危机和刑事诉讼情况！通知张博，让他立刻准备一份我们‘丝路华发’系列所有原料的来源、质检报告、合规性文件的电子版，要最全的，立刻发到我邮箱！还有，让山鹰准备车，立刻到酒店楼下等我，送我去机场！”
她没有时间害怕，没有时间犹豫，甚至没有时间去细细品味那刻骨的恐惧和愤怒。莎拉·沃森那冰冷的威胁言犹在耳，这堪比雷霆万钧的致命打击就已精准落下。这不是商业竞争，这是战争！是一场对方已经毫无底线、欲将她彻底毁灭的生死之战！
去往机场的路上，夜色中的北京城华灯流转，却无法吸引林薇丝毫的注意力。她靠在后座，脸色苍白如纸，眉头紧锁，大脑在飞速地运转，试图从混乱和震惊中理出一丝头绪。
是谁？究竟是谁？
李哲？他有动机，也足够卑劣。但如此直接、性质如此恶劣、风险如此巨大的刑事犯罪，以他那种纨绔子弟的嚣张和看似精明实则浮躁的性子，他真的敢吗？他有这个胆量和能力策划得如此…专业吗？
莎拉·沃森？她的嫌疑最大！刚刚在北京对自己发出了赤裸裸的威胁，几个小时后，远在千里之外的济南工厂就立刻出事，这时机巧合得令人胆寒！以沃森国际在全球的能量和莎拉那深不见底、优雅面具下隐藏的狠辣手段，遥控指挥一次这样的行动，甚至利用某些隐藏在阴影里的资源，并非难事。这完全符合她那种“不服从游戏规则就将被清除”的冷酷逻辑。
甚至…一个更荒诞却并非不可能的念头闪过脑海：会不会是程磊？那个强势到偏执、掌控欲极强的男人。自己被他一再拒绝，是否彻底激怒了他？因爱生恨，或者更准确地说，因“得不到就毁掉”的扭曲心理，动用这种极端手段来逼她就范，让她走投无路之下只能回头求他？这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每一个猜测都有可能，每一个猜测都让她脊背发凉，仿佛被无数双隐藏在暗处的冰冷眼睛注视着。敌暗我明，对方的手段一次比一次狠毒，一次比一次更欲将她置于死地。
航班不幸延误了半个小时。在空旷而安静的VIp候机室里，林薇坐立难安，度秒如年。那股熟悉的咳嗽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涌上来，她用手帕捂着嘴，咳得肩头耸动，引来旁边几位旅客侧目的眼光。她顾不得这些，只觉得胸口憋闷得厉害，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痛感。
她看着窗外跑道上起起落落的飞机，巨大的钢铁鸟兽在夜色中闪烁着冰冷的信号灯，感觉自己就像是狂风中一片飘零的落叶，渺小，无助，随时可能被那未知的、强大的力量撕碎、吞噬。
她下意识地拿出手机，指尖划过冰冷的屏幕，划动着通讯录。她能找谁？Sofia？她的闺蜜，此刻或许正在某个暗房里冲洗照片，她最多能给予情感的安慰，但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刑事罪案和商业阴谋，她无能为力，只会干着急。赵明？他是医生，是他的专业和温暖一次次支撑着她，可面对远在济南的投毒案，他的医学专业知识又能做什么呢？难道让他飞来济南检测毒物成分吗？
她的手指在一个没有存储姓名、却早已刻入脑海的号码上停顿了一下——周慕白。这个如同幽灵般神秘，又总是在她最绝望、最走投无路的时刻，精准地送来一线生机的男人。可是…这一次，事情发生得太快太突然，他甚至可能还不知道济南发生的一切。而且，自己又能以什么理由向他求助？他背后那巨大而难以想象的能量，会为了薇澜、为了一次发生在远方城市的投毒未遂案而再次轻易动用吗？每一次接受他的帮助，那背后是否隐藏着更难以偿还的代价？他那深不可测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最终，她深吸一口气，用力锁上了手机屏幕，将那个号码和心底那一丝软弱的依赖一同压了下去。不能总是依赖别人。周慕白的帮助像吗啡，能暂时止痛，却可能让她上瘾，迷失自我。这一次，她必须自己面对。必须。
飞机终于在沉闷的轰鸣中降落在济南遥墙国际机场。舱门打开，北方秋夜特有的干冷空气扑面而来，带着一种肃杀的寒意，与北京那种浮华之下的冷截然不同。林薇裹紧了风衣，在山鹰沉默而警惕的护卫下，快步走出廊桥。
济南分公司的车早已等候在到达厅外。来接机的是分公司的一位副总和王工（首席工程师），两人的脸色都如同此刻的夜色一样凝重，见到林薇，立刻迎了上来，简短地打了个招呼，便为她拉开车门。
车子没有多做一刻停留，立刻风驰电掣般驶出机场，融入了济南城郊冰冷的夜色之中。车窗外，城市的灯火飞速向后掠去，越是靠近工厂所在的郊区，灯火便越是稀疏，黑暗便越是浓重，仿佛正驶向一个未知的、充满危险的深渊。
终于，熟悉的厂区轮廓出现在前方。然而，此刻的厂区却与往日井然有序的状态截然不同。厂门口，红蓝闪烁的警灯刺破了夜幕，将周围的一切都渲染上一种紧张而不安的色彩。几辆警车和市场监管局的车辆停在那里，穿着制服的警察和工作人员身影晃动。工厂大门紧闭，气氛凝重得几乎让人窒息。
孙厂长和几个工厂的核心管理层，个个脸色惨白，如同惊弓之鸟，正焦急地等在门口隔离线外，一看到林薇的车子驶近，立刻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样围了上来。
“林总！”
“林总您可算来了！”
声音里充满了惶急和依赖。
林薇推开车门，一股冰冷的夜风灌入，让她忍不住又轻咳了两声。她步履不停，甚至没有寒暄，径直朝着被警方临时封锁的厂区入口走去，声音因长途奔波、焦虑和咳嗽而显得异常沙哑：“现在里面具体情况怎么样？警察怎么说？”
孙厂长一边快步跟上，一边用颤抖的声音汇报：“警察和市场监督管理局的人都在里面核心现场勘查。那桶…那桶被污染的原料已经用专用危化品容器密封存好了，贴了封条。警方初步的快速检测…里面掺进去的，怀疑是氢氟酸或者含有氢氟酸的混合物，量虽然不大，但…但性质极其恶劣危险！有强腐蚀性和剧毒性…”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恐惧，“林总，这玩意…这玩意要是真的做进头发护理产品里，直接接触到头皮甚至皮肤…那…那…”
后面的话他实在没有勇气说下去，但在场所有人都瞬间明白了那将是怎样一场无法挽回的人间惨剧和浩劫。那不仅仅是商业破产，那是无法洗刷的罪孽！
林薇的心，随着孙厂长的话，彻底沉了下去，沉向了无底的冰窖深渊。
氢氟酸！
竟然是氢氟酸！
这不是简单的破坏，这不是商业捣乱，这是奔着彻底毁灭她林薇和整个薇澜来的！是要让她永世不得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