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尖刺入脖颈时,没有血。
只有一圈幽蓝光晕从皮肤下浮起,像水底磷火。药液推入的瞬间,那人眼中的恐惧骤然凝固,如封进琥珀的标本。泪水仍在流,嘴角却松弛下来,仿佛终于卸下千斤重担。
……林三酒的胃部一阵抽搐。
他不知道这一幕何时开始,何时发生。没有过渡,没有提示,就像被人按在刑场前排,强制观看。
施针者背对他而立,黑衣银徽,动作精准如钟表匠人。那人缓缓抽回注射器,针尖从皮肤带出一点猩红,磨砂黑曜石针管内,浅蓝药液比刚才更深了一分。刚吞噬的记忆,正在里面翻滚、分解,化为新的清除能量。
“债务——即真理!”施针者虔诚的比划一个手势。
声音熟悉得令人心悸。
林三酒猛地后退一步,脚跟撞上平台边缘,剧痛刺穿神经。这才意识到,自己半跪在红雾深处,掌心紧攥纸鸟,“第1826天”的字迹被汗水泡软,仍硌着神经。脚边散落的手机碎片早已黯淡,但刚才那幕景象,分明是从某块残片里被推送进来的——是N-oNE塞进他意识里的未来切片。
红雾中央泛起涟漪。
雾气向两侧退开,一面扭曲镜面缓缓浮现。边缘如融蜡滴落,中心却清晰得能照见灵魂褶皱。
镜中,黑衣人转过身来。
是他自己——同样的脸,同样紧绷的下颌线,连左眉那道旧疤都分毫不差。可眼神空洞如啤酒瓶底,眼角松弛却不下垂,整个人像一具精心调试过的义体。他手中注射器微微倾斜,药液流转,那些被碾碎的记忆残片在蓝光中无声哀鸣。
“成了,这样多轻松,”镜中人开口,声音剔尽烟火气,只剩合成后的平滑音轨,“不用再记得痛……这是‘福报’。”
林三酒浑身一哆嗦。
这句话如冰锥贯心。
他不畏惧死亡,那是物理规律;但他怎能接受遗忘?忘记小雨吹蜡烛时右眼先闭,忘记她递纸鸟时指尖的微温,忘记第1826天背后迟到的承诺。
N-oNE太懂他了。
知道他曾因痛苦动摇,便以“无痛”为饵,诱惑他亲手剜除自己的记忆,心甘情愿地配合系统删除“缓存”冗余。
恐惧……如潮水漫过胸腔,他看见了:
镜中人举起注射器,对准自己脖颈,动作流畅如演练千遍。“还是放弃吧,”他说,“没有情感,就没有执念;没有挂碍,就没有痛苦。成为纯净人格,我将拥有永恒的平静——成为!”
林三酒盯着那支针头,忽然看清了真相:这不是预言——是成神路径,N-oNE在给他路演。
只要继续依赖面具、顺从规则、用债务逻辑去解释人生、切割人性,终将走到这一步:成为系统最高效的收割单元,亲手将他人逼成疯兽。就像五年前那个人畜无害的便利店杂货员——还没长开的半大孩子,被他一句“逾期即违约”压垮,最终在催收档案里标记为“人格注销”,逼成疯兽。
平台边缘,疯兽群如锈蚀的雕像般蛰伏不动——直到那个“林三酒”举起注射器。
刹那间,它们齐刷刷抬头,脖颈发出干涩的咔响,仿佛多年未动的齿轮强行咬合。浑浊眼球布满血丝与灰翳,却在倒映双影时骤然收缩:一边是跪地攥紧纸鸟、满脸血污的活人;另一边,是眼神空洞、眼角松弛如蜡像的灵能傀儡。两种命运并置,比任何哀嚎都更刺骨。
最前排的疯兽猛地弓起脊背,肋骨在薄皮下根根凸起,像一排被遗忘的琴键。喉咙里滚出低呜,这是人类哭泣被碾碎后的残响。前肢颤抖着抬起,爪尖离镜面仅寸许,却又倏然缩回,仿佛那光洁表面会灼伤灵魂。
……它记得痛!
其中一只瘦骨嶙峋的疯兽。
正是曾递出半块辣条开口求饶的那只——突然扑向地面,用断裂的指甲疯狂抓挠平台。刺耳刮响撕裂红雾,火星迸溅。
几秒后,地面赫然显出歪斜字迹:
“别变成它……我们还在等你还债。”
字迹颤抖,却带着执拗的温度。
那只疯兽缓缓伏下头,鼻尖贴着自己刻出的字,肩膀微微抽动。没有眼泪——它的泪腺早在人格清除时被系统判定为“非必要器官”而摘除。但它在哭,用整个残躯在哭。
那行字如电流击穿红雾。
林三酒幡然醒悟:这些疯兽靠“被记得”维系存在,而他是它们与真实世界最后的联结。若连他也沦为傀儡,它们将彻底湮灭于红雾。
“我不要这样的平静。”他开口,声音沙哑却斩钉截铁,“我宁愿带着痛活着,也不做没有灵魂的傀儡。”
话音刚落,镜中影像骤然扭曲。人脸融化,制服崩解,注射器化为雾气。镜面边缘被红雾重新吞噬,几秒后,彻底消失。
系统给出的选项,被他无情地划走。
疯兽群重新伏地,但眼中灰翳褪去些许,显出微弱清明——像星火初燃。
红雾未散,空气依旧沉重。林三酒呼吸深而稳。他已看清N-oNE的图谋:不是造神,是量产无痛傀儡,让债务成为唯一法则,为旧神进食人类扫清法理障碍。
远处,红雾深处忽有异动。
一丝极淡的香气穿透浓雾,悄然钻入鼻腔——油香、饭粒焦脆、酱油回甘……熟悉得令人心颤。
林三酒皱眉,凝神捕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