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存在不足一秒,就被挤出去了!
随着她的轮廓彻底消失,红雾静止。
某种绝对秩序强行冻结——连量子涨落都停止了呼吸。
林三酒掌心的纸鸟骤然失重。
他看见自己的影子正从地面剥离,像一张被揭下的催收单,缓缓飘向塔顶微光。
“有趣。”
声音从四面八方同时响起,却精准落在他耳道鼓膜上,频率与妹妹最后一声“哥”完全一致。
“你竟用‘不看’的方式,保住了她。”
雾中走出一人。
黑西装,白手套,左眼嵌着银灰镜片。
赫尔墨·零微笑,指尖轻点虚空。
林三酒额头上,“欠存在资格”的血字,开始逆向书写。
“是他……”
这张脸——或者说,这张“无脸”。
千面经纪,人格复印机,曾替他伪装审计官潜入灵能贷,直播大厦的那个人。
他本就面目模糊,常态下如一张白纸,靠播放家庭录像维持轮廓。
此刻,赫尔墨·零站在红雾中,不像入侵者,倒像一段被遗忘太久的记忆,终于在合适的频率里显形。
下一秒,赫尔墨·零开口,声线切换成十七岁小雨的清甜尾音,带着电驴后座颠簸时的喘息节奏:
“哥,记得转弯别太急。”
……那是前夜,
小雨坐在他车后座的叮嘱。
从未对外人提起。
连他自己都很少回想,怕一碰就碎。
轰——!
悲恸瞬间炸成岩浆。
林三酒暴起挥拳,拳风撕裂红雾,直砸对方“面门”。
他要撕碎这亵渎记忆的模仿,必须让工具人知道,有些东西,不该被复刻。
可拳头停在鼻尖前一寸,被无形力场钉住。
他浑身颤抖,眼底布满血丝,嘶吼着:“你没资格学她!”
赫尔墨·零的脸上没有五官,却有一滴银灰色液体自眼眶滑落,触地即蒸发为电子烟——「数据泪」。
那是信息过载时的情感溢出,是系统无法压缩的冗余共情。
“我不是学她,”他声音恢复平直,却奇异地温柔,“而是把她留在你记忆里……还给你。”
林三酒踉跄后退,脊背重重撞上债务巴别塔的墙壁。催收单堆叠成的棱角硌进皮肉,发出纸刃割裂衣料的脆响。与此同时,掌心纸鸟正高频震颤,翅面“第1826天”随那句复刻之语微微发光。
远处,疯兽群集体低伏,喉咙发出共鸣般的呜咽。
它们是被遗忘者的残片,对“声音”这种最直接的存在凭证最为敏感。
此刻,那声属于小雨的叮嘱,竟唤醒了它们体内残存的、关于“被记得”的认知。
愤怒如潮水退去,留下的是更深的心灵震撼。
林三酒喘着粗气,嗓音沙哑:“你怎么知道这句话?”
“你脑内海马体残留的突触电位,足够我重建声纹模型。”赫尔墨·零的声音没有起伏,平直却带有浓烈的情感,“我定位这句话的,靠的是这只纸鸟。”他目光落在林三酒掌心,“它承载了那晚的情绪熵值——不安、依赖、轻微的恐惧。”
“……这些,比语言更真实。”
林三酒怔住。他想起小雨坐上电驴时,手紧紧抓着他衣角的样子。原来连那种细微的颤抖,都被某张纸、某个瞬间,悄悄记下。
“你能复刻她的声音?”他艰难开口。
“只要触碰承载记忆的物品。”赫尔墨·零缓缓抬手,白手套在红雾中泛着冷光,“比如这只纸鸟。它的纤维结构里,锁着她的声波共振频谱。”
“不行!”林三酒猛地攥紧纸鸟,搂进怀里,仿佛护住小雨最后的魂魄,“万一……她会消失得更快?观测即湮灭,你是科学家,不懂吗?”
赫尔墨·零的手停在半空。
沉默片刻……
“只有你忘了林小雨的声音,她才真的不存在了。”
这句话像一根铁棍,凶猛地撬开了林三酒用悲恸焊死的认知牢笼。
他愣在原地……“是啊。”如果有一天,他再也记不起小雨说话的语调,再也想不起她笑时左边先出现的梨涡,再也听不见那句“哥,记得转弯别太急”——那么,她是否就彻底从宇宙中注销了?连存在过的痕迹都不会留下?
他一直以为,守护记忆的最好方式,是将其封存于心底最深处,拒绝任何外力触碰。可赫尔墨·零的出现,却让他意识到:「记忆不是静态的琥珀,而是需要被反复激活的电流」
模仿——真的等于亵渎吗?
技术复刻,真的是对存在的伤害吗?
如果这种方式能让小雨的声音多停留一会儿,能在他遗忘之前,再“听”到她一次,又何尝不是一种延续?
认知开始重构。
林三酒缓缓松开攥紧的拳头。
纸鸟仍在颤动,翅面微光如心跳。
他抬头,看向赫尔墨·零那张空白的脸,看着他脸上未干的泪痕,忽然明白:这个被当作“工具”的存在,或许并非有意冒犯,而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维系一段即将断裂的记忆桥梁。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问。
“我见过太多被注销的人。”赫尔墨·零的声音再次有了起伏,“他们的亲人连哭都找不到对象。声音、气味、触感……一旦消失,就再也无法重建。而我,至少能留下残响。”
林三酒沉默良久。终于,他低声说:“……再念一遍那句话。”
赫尔墨·零没有立刻回应,似乎在确认权限,又似在尊重这份脆弱的信任。
几秒后,小雨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清甜,依旧带着电驴颠簸的节奏:
“哥,记得转弯别太急。”
这一次,林三酒没有愤怒。
他闭上眼,任那声音穿过耳膜,渗入神经末梢。
掌心纸鸟震颤加剧,仿佛小雨在另一个维度轻轻点头。
疯兽群的呜咽渐渐平息,重新陷入静默。
它们不再躁动,只是低伏着,如同见证一场神圣的仪式——「声音的归还」
红雾开始缓慢流动。
林三酒跪坐回平台,额头“欠存在资格”的烙印微光渐隐,仿佛系统暂时认可了这场非授权的情感连接。
赫尔墨·零立于原地,未再靠近。
他双手垂落,数据泪慢慢消散,溶解在红雾,如同一段缓存被温柔清空。他在等待,也同意林三酒消化这场认知地震。
风穿过巴别塔的缝隙,发出纸页翻动的沙沙声。
林三酒低头,用袖口轻轻擦拭纸鸟翅膀上的血污。
他知道,自己仍未完全接受这种“复刻”。但他也不再绝对排斥。
因为真正的亵渎,不是复刻声音,而是「彻底遗忘」
而此刻,红雾深处,新的信息正在生成。
某种更高维度的通讯协议,已在背景辐射中悄然建立。
纸鸟还在林三酒手里颤动。
他的心中,关于“记忆如何延续”的思考,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