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的嗡鸣戛然而止。
林三酒仍站在中央。
指尖还贴着镜面,冰凉如尸骨。
小雨的轮廓早已消散,但那句无声的“别用面具看我”却像一根淬毒的针,扎进他大脑皮层里最深的褶皱。
他闭着眼,拼命在脑内复刻她的马尾辫弧度、浅蓝连衣裙的布料反光、左手腕内侧那颗芝麻大的痣——仿佛只要神经突触多放电一秒,她就还能在某个维度多活一瞬。
就在这时,电梯猛地一震,横向剧颤。
整部轿厢被巨手攥住,然后拼命地摇晃。金属壁发出凄厉呻吟,吸顶灯疯狂闪烁三次,啪~地炸裂,玻璃渣如雪片坠落。红雾从门缝蛇行渗入,带着铁锈、腐肉与旧纸张混合的腥气——那是被遗忘者的气味。
爪声来了。
密集、急促、由远及近,像上百根断指甲刮过混凝土。它们在门外集结,呼吸粗重如破风箱,低吼中夹杂着破碎人语:“……债……还……名字……”
林三酒猛然睁眼,“……什么情况?疯兽怎么会攻击老子?……为什么?我们是同类啊!”
左眼银雾自动激活,视野中浮现出非欧几何网格。灵波信号如红点密布门外,至少二十三个高污染度目标,熵值超标,认知结构崩坏率达87%……失控的疯兽群。
他贴墙蹲伏,手摸向后腰工具袋。螺丝刀还在,冰冷硌手。但面对这种规模的围攻,冷兵器不过是送死的仪仗摆设。
“轰——!”
电梯门被巨力撞凹,钢板如锡纸般卷曲。三只疯兽破入:
> 一只剩下半张脸,眼球悬在颧骨上晃荡,却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裤,裤兜里露出半截儿童蜡笔;
> 一只脊椎外翻,骨刺穿出后背,手里死攥着半张催收单,字迹已被血浸糊;
> 第三只最完整:黑西装、歪领带、皮鞋锃亮,嘴里反复念叨:“……枫林路17号……欠款未结……林小雨……”
它们是被系统注销的人类残魂,在红雾中异化成“记忆-债务复合体”。
因执念过载而失控,因遗忘而暴怒。
此刻,旧神正通过红雾低语诱导它们:吞噬那个“执念浓度超标者”,就能夺回自己的名字。
第一只疯兽扑来,利爪直取咽喉。
林三酒侧身闪避,肩部却被划开一道口子。温热液体顺着手臂流下,尚未滴落,便被红雾贪婪吸走,化作一缕猩红蒸汽,袅袅升腾。
第二只跃起,第三只封住退路。
完了!真正的绝境。
他咬紧牙关,从怀中掏出那枚碎裂的银灰面具——本已决定弃用,此刻却别无选择。
“我是守卫者!”
“我是秩序执行人!”
面具扣回面部的刹那,纹路骤亮。
数据如高压电击中神经中枢。
身份覆盖协议启动:
> 权限:30秒。
> 角色模板:天机局清道夫(高阶)。
> 形态锁定:黑豹。
> 着装规范:黑西装、红领带、银铭牌。
> 行为准则:维持清算秩序。
……剧痛袭来。
骨骼重组,皮肤撕裂又愈合。
三秒后,站在电梯中的已不再是林三酒——而是一头被硬塞进西装里的野兽。黑豹的脑袋,领带勒着毛茸茸的脖颈,爪子撑破定制袖口,每一根毛发都在抗拒这身文明的外壳。唯有胸口的银铭牌冷冰冰地宣告着「清算序列-039」。
林三酒的声音冷硬如铁:“停止行动,接受清算。”
疯兽群直接懵在原地,齐齐僵住。
它们眼中暴戾稍退,身体微微颤抖——不是恐惧,而是对“债务权威”的本能服从。这些曾是银行柜员、物业主任、社区调解员的灵魂,即便异化,只剩下被旧神咀嚼后的残渣,仍保留着对“规则”“命令”“清算流程”的深层记忆反射。
林三酒抓住机会,豹爪挥出,撕裂第一只疯兽的胸腔。它没有血,只有灰烬喷涌,落地既散。第二只试图反抗,被他一脚踹飞,撞穿电梯壁,坠入红雾深渊,连惨叫都没喊完就被吞没。
他翻滚而出,几个起落跳过斜坡,逃出包围圈,落在扭曲的金属梁上,喘息如雷。
银色面具权限倒计时:07…06…05…
林三酒靠在工业废墟的阴影,检查伤势。
肩部伤口深可见骨,但更可怕的是额头——面具接触处,皮肤已出现蛛网状裂纹,银雾正从缝隙中缓慢渗出。
他尝试调用残留信息,一段加密日志浮现:
> 「身份覆盖本质为‘认知寄生’:借用高权级社会角色的记忆模板,临时重构自我叙事,压制底层混乱意识。」
> 「代价:随机清除使用者一段核心情感记忆,以维持逻辑一致性。」
林三酒心头一沉。
就在这时,一个细节突然卡住他:
“小雨失踪那天……她穿的是什么鞋?”
他记得小雨短信:“镜子里的人不会眨眼。”
记得监控画面:“她走出廉租房,马尾轻晃。”
记得母亲临终前攥着他手说:“替我看看小雨长大没……”
可那双鞋——是蓝白运动鞋?白色帆布鞋?还是黑色小羊皮?
他拍着豹子脑袋,越想越模糊。
突然一阵眩晕袭来,胃里翻江倒海。这不是简单的遗忘,而是某种存在被连根拔起的生理性恶心:颜色、款式、品牌……全被橡皮擦抹去。没有鞋子,只剩一个空洞的“脚”的形状,在记忆里漂浮。
“蓝白的……一定是蓝白的……”林三酒已经退化成人类,开始神经质般的喃喃自语,持续拍打太阳穴,却只激起一阵尖锐耳鸣。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
面具救了他,但也偷了她。
他想起镜中小雨最后的唇语:“别用面具看我……我会消失。”
原来不是警告他别戴面具,而是提醒他:
「若你用别人的视角去找我,哪怕找到,也认不出我」
颤抖着,摘下面具。
银灰金属躺在掌心,冰冷沉重。
裂缝中,一团红雾如活物般蠕动。
“你救了我……”他低声说,“可你也偷了她。”
他将面具塞进内袋,不再佩戴。
左眼银雾仍在流转,但这次,林三酒怕了,不想再依赖、借力任何外部条件。他要靠自己的眼睛、自己的记忆、自己的名字——走下去!
红雾在四周翻涌,疯兽的低吼渐行渐远。
远处,一座由无数催收单堆砌的塔楼在雾中若隐若现,塔顶闪烁着微弱的光——像手机屏幕自动更新的照片。
林三酒站起身,捂住肩伤,蹒跚向前。
他知道,自己可能再也想不起那双鞋的样子。
但他记得她走路时总爱踮脚尖,记得她笑起来右脸有酒窝,记得她说“哥,凤凰会飞走,但纸鸟不会”。
这些还在……
系统删不掉。
面具偷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