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静安与周汝昌这两位沪上名流光临“佩兰酒店”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远比那些阴沟里的流言飞得更快、更远。尤其是孟老先生素来惜字如金,品评苛刻,他能亲自前往,并且逗留良久,临走时还留下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确有云泥之别”这等评语,其分量之重,足以让许多原本摇摆观望、甚至轻信流言的人,立刻转变了态度。
几乎是在孟、周二人离开的第二天,“佩兰酒店”门前的景象便悄然发生了变化。
那层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屏障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悄然撤去。原本只是零星前来的老主顾,脸上多了几分笃定和从容,彼此见面打招呼时,语气也轻松了不少:
“我就说嘛,秦经理不是那样的人,孟老先生都亲自来看过了,还能有假?”
“可不是!那些烂心肝的,尽会背后嚼舌根!瞧瞧这地方,多干净,多亮堂!”
更明显的是新客的回归与增长。一些原本因流言而取消预订或犹豫不决的商旅客人,又重新递来了订单。餐厅在午市和晚市时段,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热闹,虽然尚未达到开业初期的巅峰,但已不再是前几日那门可罗雀的惨淡光景。杯盘交错声、低声谈笑声,重新成为了餐厅的主旋律,驱散了多日来的沉寂。
连带着,服务员们的精神面貌也焕然一新。那压在心口的巨石被移开,委屈和不安化作了扬眉吐气的干劲。她们走起路来步履生风,脸上的笑容不再是强挤出来的敷衍,而是发自内心的轻松与自豪。为客人服务时,声音更甜了,腰杆挺得更直了,仿佛要将前几日被压抑的热情,一股脑儿地释放出来。
“王太太,您来啦!快里面请,今天有新到的阳澄湖大闸蟹,给您留了几只最肥的!”
“李经理,您预定的包间已经准备好了,按照您的要求,窗户都开着通风呢!”
听着这久违的、充满活力的招呼声,看着眼前逐渐充盈起来的人气,秦佩兰站在二楼的走廊上,扶着栏杆,只觉得眼眶微微发热。她深吸一口气,将那股酸涩的暖意压了下去。危机尚未完全解除,但最难的关头,总算过去了。她知道,这一切的转机,固然有孟、周二位贵客的“金口玉言”之功,但更深层次的原因,在于珍鸽那看似无形、却精准无比的“引贵客至”。这份情谊,她铭记于心。
与此同时,那些曾经喧嚣尘上的流言,在孟静安这块“清流”金字招牌的映照下,迅速显露出了其荒诞与卑劣的原形。
先前那些传得绘声绘色的“窑姐儿服务员”、“烂菜叶厨房”、“闹鬼凶宅”等说法,在孟老先生亲临考察并给予肯定的现实面前,变得不堪一击。先前传播这些流言的闲汉长舌妇们,此刻要么噤若寒蝉,要么忙不迭地改口,将自己撇清。
“我就说是瞎传的吧!孟老先生都说是好地方了!”
“都是那李秃子、王婆子他们胡吣的,我可没信过!”
“以后可不敢乱说了,得罪了孟老先生,那还了得?”
风向彻底扭转。曾经污浊的口水,如今反溅了回去,让那些始作俑者自食其果。城隍庙茶馆里,李秃子再也不敢拿“佩兰酒店”说事,反而被几个看他不顺眼的茶客挤兑了几句,灰溜溜地提前走了。王婆子更是连着好几天没敢在熟悉的街面上露面。
流言,就这样不攻自破了。它来得快,去得也快,如同阳光下的露水,在真正的热量面前,迅速蒸发殆尽,只留下些许潮湿的痕迹,也很快会被风吹干。
“佩兰酒店”的声誉,非但没有被摧毁,反而因这番波折和孟老先生的背书,变得更加响亮、更加坚挺。许多人甚至因为这场风波,而对这家敢于直面非议、最终用实力证明自己的酒店,产生了更强烈的好奇心和好感。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秦佩兰趁热打铁,在酒店运营稳步回升的同时,也开始着手处理一些后续事宜。她再次加强了与报界的联系,虽然没有直接提及流言之事,但却巧妙地借助孟老先生到访的由头,在几家关系较好的报纸上,刊登了关于“佩兰酒店”经营理念、特色服务以及扶持本地手工艺(重点提及许秀娥的绣品)的正面报道,进一步巩固和扩大了酒店的正面形象。
她也私下里重重赏赐了在流言风波中始终坚守岗位、未曾动摇的员工,尤其是那几个曾被薛怀义挑拨、但最终选择信任酒店的女子,更是得到了额外的奖励和安抚,彻底凝聚了人心。
一场几乎要将新生幼苗扼杀在摇篮里的风暴,就这样被化解于无形。天空重现湛蓝,阳光普照。“佩兰酒店”这艘航船,在经历了短暂的颠簸之后,不仅稳住了船身,更借着这股“清流”东风,调整好了风帆,以更加稳健和自信的姿态,继续向着未知却充满希望的远方航行。
而在赵家那栋依旧阴暗的小楼里,苏曼娘听着小菊哆哆嗦嗦、语无伦次地汇报着外面风向往“佩兰酒店”一边倒的情形,以及李秃子、王婆子等人灰头土脸的下场,她死死攥着身下的锦被,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蜡黄的脸上扭曲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神色,喉咙里发出一声如同野兽受伤般的、压抑而绝望的低吼。
她输了,输得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