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雨夜,霓虹灯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晕染开一片迷离的光晕。位于法租界的百乐门舞厅门前,车水马龙,衣香鬓影。这里是上海滩最负盛名的销金窟,也是无数野心与欲望交织的舞台。
舞厅二楼的专属包厢内,一位身着墨绿色丝绒旗袍的女子正凭窗而立。她约莫四十出头年纪,保养得宜的脸上几乎看不出岁月痕迹,只有那双经历过风霜的眼睛,透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沧桑与锐利。她是金凤,百乐门的老板娘,上海滩风月场中名副其实的魁首。
金姐,赵老板和赵太太来了。侍应生在门外轻声通报。
金凤的红唇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请他们进来。
门开了,赵文远和苏曼娘相携而入。今晚的苏曼娘特意打扮过,一袭玫红色旗袍,披着雪白的狐皮披肩,珠光宝气,明艳照人。但在金凤面前,她这份刻意堆砌的华丽,反倒显得有几分小家子气。
金姐,好久不见,您真是越来越年轻了。苏曼娘亲热地上前挽住金凤的手臂,语气甜得发腻。
金凤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指了指沙发:坐。听说赵老板最近接了织造局的大单,真是恭喜了。
赵文远在沙发上坐下,接过侍应生递来的雪茄:金姐消息真灵通。不过这笔订单确实让人头疼,交货期紧,原材料还短缺。
以赵老板的人脉,这点小事算什么。金凤点燃一支女士香烟,轻轻吐出一个烟圈,倒是赵太太,听说前几天去做了头发?
苏曼娘的笑容僵了一下:金姐连这个都知道?
上海滩就这么大,有点风吹草动,想不知道都难。金凤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特别是秦佩兰那里,盯着的人可不少。
赵文远闻言坐直了身子:金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金凤却不急着回答,而是慢条斯理地品着红酒:秦佩兰的丈夫生前是织造局的要员,虽然人走了,但关系网还在。现在不知道多少人想通过她搭上织造局的线呢。
苏曼娘的脸色变了变:那个秦佩兰,我给足了她面子,她却不肯帮忙。
帮忙?金凤轻笑一声,赵太太,你以为你是谁?秦佩兰虽然现在落魄了,但也是官家出身,骨子里清高得很。就凭你...
她没把话说完,但意思再明白不过。
苏曼娘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握着酒杯的手指收紧。
赵文远赶紧打圆场:金姐,曼娘也是好意。既然秦小姐不愿意,那就算了。
算了?金凤挑眉,赵老板,你可知道现在有多少人盯着织造局这块肥肉?你若是不能按时交货,后面排队的人多的是。
赵文远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金凤说得没错,这笔订单若是搞砸了,他在上海商界的生意就全完了。
那...金姐可有什么指教?
金凤掐灭烟蒂,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楼下舞池中旋转的人群:指教谈不上。不过我倒是有个消息,或许对赵老板有用。
什么消息?
织造局的李副局长,最近迷上了一个唱苏州评弹的姑娘。金凤回头,眼中闪着精明的光,这姑娘,恰好在我这里驻唱。
赵文远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金姐若能帮忙引荐...
引荐可以,金凤打断他,但我有个条件。
金姐请讲。
金凤的目光落在苏曼娘身上:我要赵太太帮我做件事。
苏曼娘一愣:
对,你。金凤走回沙发前,俯身看着苏曼娘,我要你去向秦佩兰道歉。
什么?苏曼娘猛地站起身,向她道歉?凭什么?
就凭你现在有求于人。金凤的声音冷了下来,赵太太,别忘了你自己的出身。在秦佩兰那样的人面前摆架子,你还不够格。
苏曼娘气得浑身发抖,但被赵文远按住了。
金姐,这...赵文远为难地说。
要么按我说的做,要么你们另请高明。金凤重新点上烟,不过我提醒你们,除了我,整个上海滩没人能帮你们搭上李副局长这条线。
包厢里陷入沉默,只有留声机里播放的爵士乐在空气中流淌。
良久,赵文远咬了咬牙:好,我们答应。
苏曼娘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文远!
闭嘴!赵文远厉声喝道,这件事关系到赵家的生死存亡,由不得你任性!
苏曼娘跌坐回沙发上,脸色惨白。
金凤满意地笑了:这才对嘛。明天下午,我会安排李副局长来听评弹。至于赵太太...
她看向苏曼娘,眼中带着几分戏谑:希望你演技能好一点。
从百乐门出来,苏曼娘一直沉默着。直到坐进汽车,她才爆发出来:你居然让我去向那个贱人道歉?赵文远,你还有没有良心?
良心?赵文远冷笑,苏曼娘,别忘了你是怎么上位的。现在装什么清高?
苏曼娘被他噎得说不出话,只能狠狠地瞪着窗外。
夜色中的上海繁华依旧,但她却感觉浑身发冷。这一刻,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在这些真正的权贵眼中,她永远都是个上不了台面的舞女。
第二天下午,理发厅。
秦佩兰正在为一位老主顾做头发,忽然听见门铃响。她抬头,看见苏曼娘站在门口,手中还拎着一个精致的礼盒。
赵太太?秦佩兰有些意外,您今天来是...
秦小姐,苏曼娘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我是特地来向您道歉的。昨天是我唐突了,还请您不要见怪。
说着,她将礼盒放在柜台上:这是一点心意,还请秦小姐收下。
秦佩兰愣住了。她没想到苏曼娘会来道歉,更没想到态度会这么谦卑。
赵太太太客气了,她谨慎地说,礼物就不必了。
要的要的,苏曼娘坚持道,秦小姐若是不收,就是不肯原谅我了。
秦佩兰犹豫了一下,还是收下了礼盒:那就谢谢赵太太了。
苏曼娘见她收下礼物,明显松了口气:那我不打扰秦小姐做生意了,改日再来拜访。
送走苏曼娘后,秦佩兰打开礼盒,里面是一块上好的苏州丝绸。她摸着光滑的布料,心中满是疑惑。
这太不寻常了。以苏曼娘的为人,怎么可能主动来道歉?还送这么贵重的礼物?
就在这时,门铃又响了。秦佩兰抬头,看见陈随风站在门口。
陈小姐?秦佩兰有些惊讶,您怎么来了?
陈随风微笑着走进来:路过,顺便来看看秦小姐。
她的目光落在柜台上的礼盒上:赵太太来过了?
秦佩兰更加惊讶:陈小姐怎么知道?
猜的。陈随风轻轻抚摸着那块丝绸,好料子,赵太太真是大方。
我也觉得奇怪,秦佩兰蹙眉,她昨天还盛气凌人,今天却突然来道歉,还送这么贵重的礼物。
陈随风笑了笑:秦小姐可知道,赵老板最近接了织造局的大单?
听说了。
这笔订单对赵家至关重要,但原材料短缺,交货困难。陈随风慢条斯理地说,而秦小姐的亡夫,生前在织造局人脉颇广。
秦佩兰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她是想通过我搭上织造局的关系?
不仅如此,陈随风压低声音,我听说,百乐门的金凤插手了这件事。
金凤?秦佩兰的脸色变了。上海滩谁不知道金凤的手段?那个女人能在风月场中屹立不倒,靠的就是一张无所不能的关系网。
看来,赵家这次是真的遇到麻烦了。陈随风意味深长地说,不过这对秦小姐来说,或许是个机会。
机会?
陈随风点点头,秦小姐难道想一辈子守着这个理发厅吗?
秦佩兰沉默了。她何尝不想重振家业?但一个寡妇,无依无靠,又能做什么?
陈小姐有什么建议?
陈随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秦小姐可知道,现在上海最赚钱的生意是什么?
秦佩兰摇摇头。
是酒店。陈随风说,特别是那种集住宿、餐饮、娱乐于一体的高级酒店。秦小姐若有兴趣,我可以帮您。
秦佩兰疑惑地看着她,陈小姐是做什么的?
陈随风微微一笑:我嘛...只是个能看透人心的过客罢了。
她站起身,走到门口:秦小姐好好考虑一下。若是想通了,随时可以来找我。
送走陈随风,秦佩兰独自坐在理发厅里,心乱如麻。
陈随风的话像一颗石子,在她平静的心湖中激起了涟漪。
重振家业...这个念头她已经压抑了很久。但真的有可能吗?
她走到窗边,望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上海滩每天都在变化,机会稍纵即逝。若是错过了这次,她可能真的要一辈子困在这个小小的理发厅里了。
可是,现任那个神秘的陈随风,会不会太冒险了?
秦佩兰陷入深深的矛盾之中。
而此时,在百乐门的包厢里,金凤正听着手下的汇报。
老板娘,赵太太已经去过了。
金凤点点头:秦佩兰什么反应?
收下了礼物,但态度还是很谨慎。
意料之中。金凤把玩着手上的翡翠戒指,秦佩兰不是傻子,不会这么轻易上当。
那我们要不要...
不必。金凤摆摆手,好戏才刚刚开始。我倒是很想知道,那个突然出现在秦佩兰身边的陈随风,到底是什么来头。
已经查过了,是殡仪馆一个工人的表妹,刚来上海不久。
工人的表妹?金凤挑眉,一个工人的表妹,能有那样的气度和见识?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华灯初上的上海滩。
看来,上海滩又要不太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