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磊的咆哮，像一柄重锤，敲碎了会议室里最后一丝伪装的镇定。
是啊，创造生命。
这个词，从一开始就被林默挂在嘴边，被团队成员奉为圭臬。
他们以为，只要有足够牛逼的技术，足够复杂的算法，就能无限地逼近这个目标。
直到今天，他们才撞上了那堵冰冷而坚硬的现实之墙。
从0到1，和从1到100，是两个维度的概念。
他们可以把木偶的线做得再多，再精细，但木偶，终究是木偶。
它永远学不会自己跳舞。
就在幻境工坊内部被一股浓烈的失败主义情绪笼罩时，外界的压力，如同海啸般接踵而至。
马天宇的“量子动态AI”，在经过几天的发酵后，竟然真的成了一个热门话题。
“猴子，情况怎么样了？”林默揉着发痛的太阳穴，问道。
猴子顶着两个黑眼圈，把一沓打印出来的报告拍在桌上，脸色比死了爹还难看。
“糟透了。”
“天穹那帮狗娘养的，花大价钱请了十几个科技KoL和游戏媒体，开始全网科普什么叫‘量子AI’。”
“他们说，这种AI基于量子纠缠原理，每一个Npc的思维都是一个独立的‘量子比特’，拥有无限的可能性。玩家的每一次观察，都会导致它的‘量子态’坍缩，从而表现出独一无二的行为。”
“这他妈的……我一个文科生都听不下去了！这跟遇事不决，量子力学有什么区别？纯属胡扯！”猴子气得破口大骂。
陈阳面无表情地补充道：“根据我的舆情监控，‘量子动态AI’这个关键词，在过去48小时内，搜索指数上涨了8327%。在各大游戏社区，关于《诸神纪元》能否实现‘真正智能Npc’的讨论热度，已经超过了我们【尘埃】的预告片。”
“更要命的是，”猴子指着一份报告，咬牙切齿地说，“我们‘星火计划’扶持的那些独立开发者群里，也开始有人讨论这个了。”
“他们都在问，幻境工坊的AI，和天穹的量子AI，哪个更牛逼？”
“甚至有人说，林神这次是不是被天穹截胡了，最核心的创意被人家抢先实现了？”
“这帮白眼狼！”猴子一拳砸在报告上，“我们给他们钱，给他们引擎，他们转头就去吹捧我们的敌人？！”
“这不怪他们，”林默的声音很平静，“人总是会追逐看起来更强大，更先进的东西。哪怕那只是一个谎言。”
马天宇的目的达到了。
他用一个华丽的谎言，成功地污染了整个舆论环境。
他不仅给幻境工坊的开发者们施加了巨大的技术压力，更开始动摇林默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领袖”地位。
谎言重复一千遍，就会成为真理。
尤其是在大部分人根本无法分辨真伪的尖端技术领域。
下午，一个刚入职不久的AI小组年轻程序员，在茶水间里找到了正在猛灌咖啡的王磊。
他犹豫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开口。
“磊……磊哥，我有个问题。”
“说。”王磊头也没抬。
“天穹那个……量子AI，真的那么厉害吗？”年轻人问，“我看了他们的一些宣传文章，感觉……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王磊捏着咖啡杯的手，猛地一紧。
“磊哥，你说……我们现在这个方向，对吗？”年轻人继续追问，声音里充满了迷茫，“林总的目标，是不是……太理想化了？我们真的能做出‘活’的AI吗？会不会，我们从一开始，就走错路了？”
王-磊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这个年轻人。
他想骂人。
他想揪着这个小子的衣领，告诉他别他妈信天穹的鬼话。
但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他们引以为傲的技术，他们被业界封神的创造力，在马天宇这个流氓的营销攻势面前，竟然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他们的技术优越感，被一个空洞的噱头，剥夺得一干二净。
团队的士气，已经跌到了谷底。
再这样下去，不用等马天宇来打，幻境工坊自己就要从内部崩溃了。
林默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没有去开会动员，也没有去给大家画饼打鸡血。
因为他知道，在绝对的技术壁垒面前，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
他必须找到那把，能够劈开这绝望之墙的钥匙。
傍晚，他独自一人，走进了那间最小的，带有一整面巨大白板的会议室。
在所有人或担忧，或疑惑的目光中。
他“咔哒”一声，从里面反锁了房门。
“他要干什么？”猴子一脸懵逼。
“闭关？”苏轻语轻声说。
“这个时候闭关？他想一个人把AI代码写出来？”王磊无法理解。
陈阳推了推眼镜，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门，仿佛要用目光将它洞穿。
“不知道……但我的模型告诉我，当林默选择将自己隔绝起来的时候，往往意味着，一场风暴，就要来了。”
第一天，门没开。
第二天，门还是没开。
团队的焦虑，已经达到了顶点。
猴子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好几次都想冲过去把门砸开。
到了第三天早上，他终于忍不住了，偷偷凑到门上那条小小的玻璃缝前，想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
这一看，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陈阳和王磊也围了过来，顺着缝隙向里望去。
只见林默正背对着他们，站在白板前。
白板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但那不是代码。
“他在干嘛？写代码写疯了，开始写小说了？”猴子压低声音，满脸都是匪夷所思。
王磊的眼神却凝固了，他死死地盯着白板上的那些字，嘴里无意识地念叨着。
“需求……安全……归属与爱……尊重……”
陈阳一把挤开猴子，将眼睛贴在玻璃上。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龙飞凤凤舞的字迹，整个人如遭雷击。
他看到了什么？
弗洛伊德的“本我、自我、超我”理论模型。
荣格的“集体无意识”与“人格原型”。
甚至还有社会学里的“镜中我理论”。
整个白板，就像一个疯子的哲学、心理学、社会学论文草稿。
猴子彻底看不懂了，他焦急地问：“什么玩意儿？他到底在干嘛？”
陈阳缓缓地直起身，推了推鼻梁上那副厚厚的眼镜，镜片后的双眼里，闪烁着一种混杂着惊骇与狂热的，前所未有的光芒。
他用一种梦呓般的语气，轻声说道：
“不……他不是在写代码。”
“他好像……在给机器，画一张灵魂的蓝图。”
“‘本我’、‘自我’、‘超我’……‘需求层次’……这他妈的……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