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方城的庆典喧嚣持续了三日,方才渐渐平息。
但陈知白没时间沉浸在欢庆中。桃源州初立,百废待兴,每一刻都耽搁不起。
州府议事堂内,长桌上摊开数卷新拟的文书。吴先生、韩明、王澈以及新从各郡抽调来的六名干吏分坐两侧,人人面前都堆着厚厚的案卷。
“主公,这是《均田令》实施细则。”吴先生将一卷竹简推向桌中央,“按您之前说的,以户为单位,每户按丁口数授田。官吏、军功者另有恩田,但总数不得超过普通农户五倍。”
陈知白快速扫过条文:“地多的世家怎么处置?”
“愿主动献出超额田亩者,可按市价七成折算银钱补偿,或换取州府工坊的份子。”韩明接口道,“抗拒者,三年内课以重税——亩产四成归州府。这是王郡守提的法子。”
一旁的王澈微微颔首:“既要均田,就不能逼反所有世家。给条活路,他们中聪明人知道该怎么选。”
陈知白沉吟片刻:“再加一条。凡献田超千亩者,其子弟可直入州学,免试入学。”
众人眼睛一亮。这是明晃晃的阳谋——用教育资源换土地,世家为了子弟前程,只怕争着献田。
“议事会的人选定下了吗?”陈知白转向另一卷名册。
“四郡各出官员三人、乡绅两人、百姓代表四人。”吴先生指着名册上的名字,“百姓代表由各村推选,已经陆续上路,十日后可齐聚桃都,召开第一次议事会。”
陈知白点头。这套制度是他运用【全知视角】参照中后世某些代议制雏形设计的粗糙版本,但在眼下,已是惊世骇俗——哪有让泥腿子和官员同堂议政的道理?
但北疆需要。只有让各阶层都有发声渠道,新政才能推得下去,矛盾才不会积累到爆炸。
“军制改革呢?”他看向一直沉默的周猛。
周猛伤未痊愈,但仍挺直腰板坐在末席:“朔方军已按新制整编完毕。全军分四军,每军辖三师,师下为团、营、队。弓弩、骑兵、步卒分开建制,战时再混编——按主公说的,这叫‘专业化’。”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佩服之色:“这法子好。专练一种兵器的,三个月就顶过去练一年的。”
“装备如何?”
“铁匠坊日夜不停,月产铁甲三百副、刀枪各千柄。”韩明接过话头,“但铁矿不够。朔方郡的矿脉已开采七成,最多再撑半年。”
陈知白指尖轻敲桌面。这是他早知的问题——北疆贫瘠,资源有限。【全知视角】中,狄戎草原深处有数处优质铁矿,但都在各大部落牢牢掌控下。
“铁矿的事,我来解决。”他淡淡道,“先说另一件事。从今日起,州府设‘讲武堂’,凡队正以上军官,轮流入学。不仅要学战阵,还要识字、学算数、学地理。”
“军官识字?”有人低声惊呼。
“不识字,怎么看懂军令?怎么画地形图?”陈知白扫视众人,“我要的是一支知道为何而战的军队,不是一群只听号令的莽夫。”
这话说得重,周猛却重重点头:“主公说得对。野狼谷那一战,要是下面弟兄都懂点兵法,不至于死那么多人。”
议完军政,已是午后。
陈知白独自登上朔方城墙。北风凛冽,吹得旌旗猎猎作响。远方天际,草原的轮廓在秋日晴空下清晰可见。
“主公。”身后传来赵拓的声音。
他转身。赵拓一身戎装,风尘仆仆,显然是刚从云中军驻地赶回。
“整编顺利吗?”
“拔了十七个刺头,都是各家塞进来的纨绔。”赵拓语气平静,眼中却有血丝,“杀了三个闹得最凶的,其他都扔去矿场劳改。现在军令通畅,无人敢违。”
陈知白看着他。赵拓这一个月瘦了一圈,但眼神锐利如刀——那是真正掌过兵、杀过人才会有的煞气。
“做得好。”他拍拍赵拓肩膀,“云中军就交给你了。三个月后,我要看到他们能和朔方军并肩作战。”
“末将领命!”赵拓单膝跪地,随即犹豫了一下,“主公,有件事……末将安插在草原的探子传回消息,阿史那顿这一个月,频繁召集各部酋长议事。”
陈知白眼睛微眯:“说具体。”
“狄戎各部正在囤积草料,比往年多备三成。还有,他们在狼居胥山南麓新建了三处马场,专养战马。”赵拓压低声音,“最奇怪的是,探子说看到有我们的人模样的商队进出阿史那顿的王帐——不是咱们北疆的商队,口音像是从长安那边来的。”
长安?
陈知白心中一动。【全知视角】中浮起一段信息:朝廷中有人暗中勾结狄戎,想借外族之力来遏制北疆的发展。
“继续查。”他沉声道,“特别是那些商队的来历。必要时,可以动用‘暗线’。”
赵拓凛然道:“是!”
所谓暗线,是陈知白这半年暗中布下的一批死士,专司渗透、刺探。人数不多,但个个精锐,直接对他负责。
赵拓离去后,陈知白在城墙上站了很久。
秋风萧瑟,吹动他素白的衣袍。极目望去,北方草原苍茫无垠,仿佛一只蛰伏的巨兽。
阿史那顿不会甘心。狄戎的生存逻辑就是掠夺,粮食不够了抢,女人不够了抢,奴隶不够了还抢。如今北疆四郡合一,边关防守严密,他们抢不到,就只能憋着。
但憋久了,要么饿死,要么……拼命。
“主公。”周猛不知何时也上了城墙,递过一件大氅,“风大。”
陈知白接过披上,忽然问道:“猛子,如果有一天,我们要主动杀进草原,永绝后患,弟兄们会怕吗?”
周猛一愣,随即咧嘴笑了:“主公去哪儿,弟兄们就去哪儿。再说——”他收起笑容,眼中闪过野狼谷的烽火,“狄戎欠咱们的血债,也该一笔笔算清楚了。”
陈知白点点头,没再说话。
是该算清了。
但不是现在。桃源州刚刚立起,根基未稳,就像一棵才栽下的树,经不起狂风暴雨。
他要等。等田里的粮食收获,等工坊的铠甲铸成,等军队练成铁流,等整个北疆真正拧成一股绳。
然后——
陈知白望向北方,目光穿透千里草原,仿佛看见狄戎神山下那座金顶大帐。
【全知视角】中,关于狄戎各部落兵力、粮草储备、内部矛盾的信息一条条浮现。他默默记下,心中一个计划逐渐成型。
今年秋收之后。
等粮食充裕,草长马肥之时。
他要让阿史那顿知道,北疆换了主人,规矩也得换换。
不是你来抢我,而是我——去打你。
夕阳西下,将城墙的影子拉得老长。
陈知白转身下城,素白的身影融入渐起的暮色中。城下,朔方城的炊烟袅袅升起,百姓结束一天的劳作,归家的笑语隐约可闻。
这就是他要守护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