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军主力集结的消息刚传进大帐,沈令仪便闭上了眼。她坐在案旁,指尖抵着太阳穴,呼吸浅而急,仿佛有千斤重压自识海深处碾过。烛光在她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映出眉心一道细纹,像是被无形的丝线勒紧。她的衣袖微微颤抖,指节泛白,仿佛正与某种看不见的力量抗衡。
萧景琰站在沙盘前没有出声,只挥手让传令兵退下,帐内一时只剩烛火轻微的噼啪声,以及风掠过营帐边缘时带起的一丝低鸣。他目光沉静,却暗藏锋芒,盯着沈令仪的侧影,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但终究未动。他知道,此刻她正在追溯——以月圆之力为引,窥探三日前敌营深夜的密议。
画面缓缓浮现于她的识海:夜色如墨,一轮满月悬于山巅,清辉洒落营地。主帐内灯火摇曳,几名将领围坐于案前,铠甲未卸,杀气隐现。一人拍案而起,声音粗哑如砂石摩擦:“强攻西岭死路一条!先锋已折两队,再打下去,连尸首都找不回来!”他额上青筋暴起,拳头砸在桌上,震得铜壶微颤。
另一人冷笑,端起酒杯慢饮一口,眸光阴冷:“那就绕南谷,断他们水道。没水喝,守军自己会冲出来送死,何必我们硬拼?”话音落时,地图被展开,手指重重点在南谷出口与暗渠交汇处,动作干脆利落,似早已谋划多时。
沈令仪猛然睁眼,胸口一闷,喉间泛起腥气,舌尖竟尝到一丝铁锈味。她抬手扶住桌沿,指节因用力过度而发白,冷汗顺着额角滑下,浸湿了鬓边碎发。眼前一阵晕眩,但她咬牙撑住,不肯倒下。她张口,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敌军要改道南谷,目标是毁水渠。”
萧景琰立刻走来,步伐沉稳如铁,一把抄起舆图摊开在案上。他目光扫过地形,很快找到那条隐蔽的石渠——自山腹穿行,蜿蜒七里,直通主营蓄水池。渠身嵌于岩层之中,外覆巨石,平日难以察觉,却是全军命脉所在。若被炸毁,水源断绝,不出三日,守军便会陷入混乱,渴极者或自相残杀,或弃阵逃亡。
“南谷地势窄,易守难攻,”他沉声道,指尖划过地图上的陡坡与密林,“但他们若夜里动手,借山雾掩护,确实难防。尤其今夜将有薄云聚于东南,月光不明,正是动手良机。”
沈令仪点头,提笔蘸朱砂,在沙盘边缘标出两处险口——一处是峡谷咽喉,仅容三人并行;另一处则是崖壁断裂带,上方岩脊可俯瞰整段渠道。“这里和这里,必须加哨。再派一队人埋伏在渠口上方岩脊,一旦发现动静,立刻点燃烽信号令。”她说完,手腕一软,笔尖偏移,在沙盘边划出一道红痕,宛如血迹。
帐中诸将屏息凝神,无人敢言。一名副将欲上前查看,却被萧景琰抬手止住。他看了沈令仪一眼,转身提起令旗,声音不高,却如刀劈斧凿般斩入众人耳中:“传令林沧海,即刻调一百精兵赶赴南谷,封锁渠道两侧,不得放任何人靠近。”他又补一句,语气森然:“带上弓弩和滚木,没有我的手令,不准撤。”
命令刚发,帘幕掀动,一名斥候疾步进来,单膝跪地,铠甲沾尘,气息未定:“报!南谷方向发现烟尘,似有小股人马活动,已退入密林。”
帐内气氛骤然绷紧。萧景琰眉头未动,只问:“几人?可带重物?”
“约二十人,背负麻袋状物,行迹匆忙,疑似携带火药。”
沈令仪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却锐利如刃:“不是试探,是布雷。他们在埋炸药,准备炸渠。”她盯着沙盘,眼神发紧,瞳孔深处似有月光流转,“现在过去的人,都是敢死的,不怕死,也不怕伤。他们是冲着同归于尽去的。”
帐内众人皆静。有人低头握拳,有人悄然交换眼神,皆知此战已非寻常攻防,而是生死一线的搏命之争。
萧景琰盯着南谷位置,片刻后下令:“增派两队游骑,沿渠道来回巡查,每半个时辰回报一次。另派人去上游查看水质,若有浑浊,立即示警。再调五十名工兵,携沙袋与木桩,随时准备堵漏。”
沈令仪想站起来,腿却发软,膝盖一弯,几乎跌倒。她撑着桌子,勉强站稳,伸手又去拿朱笔,似还想标注什么。萧景琰一把按住她手腕,力道不重,却坚定不容抗拒:“你已经说了该说的。接下来的事,我来办。”
她没挣,也没应,只是低头看着沙盘里那条代表水渠的细线,眼神空茫了一瞬,随即又被执念填满。她的手还贴在纸上,掌心微微发抖,仿佛仍能感受到那股来自远方的震动——那是炸药埋下的回响,是命运齿轮开始转动的预兆。
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新的斥候奔至帐外,声音穿透帘幕,带着惊惶:“启禀殿下!林将军回信——南谷西侧发现新挖土坑三处,坑底有油布包裹,疑为火药!且……其中一处土层尚温,似刚掩埋不久!”
帐内空气仿佛凝固。萧景琰猛地抓起佩剑,转身就走,脚步铿锵落地如鼓。他在帐门口顿了一下,回头望向沈令仪:“守住这里,等我消息。”
她终于抬起头,目光追着他离去的背影,轻声说了一句,几乎听不见:“小心……他们不止一处埋点。”
风卷起帘角,烛火剧烈晃动,映得沙盘上的红线愈发刺目。那条贯穿山腹的水渠,在昏黄光影中,像是一条即将断裂的命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