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宫还在那儿不紧不慢地挪动，像个得了便秘的钢铁巨人。
书架摩擦着地面，发出叫人牙酸的“嘎吱”声。
墙上那些血红色的排名数字，跳得比KtV包厢里的霓虹灯还欢实，晃得人眼晕。
耳朵里倒是清净了不少，那些沙沙的写字声和无声的催促，好像被她当成了背景白噪音，左耳进右耳出了。
林晚干脆不走了，背靠着一个暂时不动弹的书架，从兜里摸出块水果糖，剥开塞进嘴里。橘子味的，廉价香精的甜腻在舌尖炸开，勉强压下了喉咙里的干涩。
她得换个路子，跟这帮“卷王”虚影硬刚，她刚不过，也没意思。它们就像游戏里设定好程序的Npc，除了“学习”和“竞争”，脑子里没别的。
她想起苏棠那丫头，前几天非缠着她要看动画片，看到一半自己先睡着了，口水差点流到她袖子上。
又想起顾夜宸那张常年没什么表情的脸，唯一一次见他嘴角有点弧度，还是她不小心把泡面汤洒在他那份宝贝城市地图上的时候。
心里那点因为“精力爆发”而烧起来的火气，慢慢就凉了下去。她试着调动【拟态伪装】，这回不模仿谁，就模仿自己……嗯，模仿自己躺在安全屋那张破沙发上，啥也不干，光盯着天花板发呆时的状态。
嘿，还真有点用。
周围那些原本跟闻到肉味的狼一样凑过来的学生虚影，动作一下子卡顿了。
它们那厚瓶底眼镜后面的惨白光点，迷惑地闪烁着，好像在识别一个突然失去信号的wi-Fi。
它们还在她身边飘来荡去，手里假装写字的动作也没停，但那股子非要压你一头、抢你知识的劲儿，泄了。
林晚心里琢磨，这地方就是个巨大的负面情绪垃圾场。得找到那个最大的垃圾堆，或者说，那个制造垃圾的源头。
她闭上眼，不再用眼睛看路，而是像狗嗅味儿一样，用灵觉去感知空气中那股最浓的、混合着焦虑、嫉妒和不甘的“臭气”，往它最浓的地方摸过去。
七拐八绕，躲开几个移动的书架，她在一个被书架故意堵死的死角后面，发现了个玩意儿。
不是想象中挂着符咒的骷髅，也不是什么怨气冲天的遗书。
是一台落满了灰、锈得都快散架的老式服务器机箱。
灰黑色的铁皮箱子，上面蜘蛛网都织成了门帘子，几根粗壮的数据线像死蛇一样耷拉在地上。
它安安静静地蹲在那儿，跟周围这疯疯癫癫的迷宫一比，像个误入精神病院的退休老干部。
可林晚“看”得清楚，无数道灰不拉几、带着各种憋屈郁闷情绪的能量细丝，正从迷宫四面八方，从每一个学生虚影身上，像被磁铁吸住一样，嗖嗖地往这台破服务器里钻。
而这服务器自己，也在往外散发着一种冷冰冰的、不像活物、但又有点邪门“想法”的波动，维持着这整个鬼地方的运转。
她盯着那服务器看了几秒，脑子里猛地闪过一个念头。
这玩意儿……她好像听说过。不是这台具体的机器，是它代表的东西。
好多年前，北山大学校园网还没现在这么光鲜的时候，有个匿名的校内论坛，叫“阴影角”。那地方，说是让学生自由发言，结果成了个垃圾倾倒场。
有人在上面骂老师，有人交流作弊心得，传说还有人上传过能黑进教务系统改成绩的小程序，更别提那些针对看不顺眼同学的恶毒诅咒和排挤帖子了。
后来论坛被封了，服务器估计就当废铁扔这儿了，没人管。
谁能想到，这么多年下来，这冰冷的铁疙瘩，硬是把无数届学生在这里倒的情绪垃圾——
那些怕考不好的恐慌、被人比下去的酸劲、觉得不公平的愤怒、还有那种“不赢就去死”的扭曲念头——
全给“腌入味”了。再加上归墟教那无处不在的、跟地沟油似的“虚无”能量一催化，得，【绩点鬼】这怪胎就这么诞生了。
它压根不是什么冤魂厉鬼，它就是一堆坏心思在机器里发了酵，长出来的数字肿瘤！
林晚走到那服务器跟前，机箱外壳摸上去冰凉，还糙手，一层厚厚的灰。她没急着砸了它，犹豫了一下，把手掌按在了那冰冷的铁壳上。
嗡的一下，脑子像被扔进了滚筒洗衣机！
无数个声音，无数个画面，乱七八糟地往她脑子里挤：
· 一个看着就老实巴交的男生，在“阴影角”上看到有人嘚瑟，说家里找关系直接内定了名企实习。他缩在宿舍床上，拳头捏得嘎嘣响，心里又酸又怒，恨不得把键盘砸了。
· 一个女生，发现她最好的闺蜜偷偷抄了她的论文核心观点，还抢先一步发表了。她在论坛匿名区发了几百楼的帖子骂街，字字带血，可到最后，也没敢去实名举报。
· 一个看着家境就不太好的学生，因为一分之差，跟能救命的奖学金擦肩而过。他看着论坛里那些富二代同学晒的环球旅行照片，感觉像被人掐住了脖子，喘不上气，心里堵得想杀人。
· 还有之前在自习室看见的那个“定格”的男生，他在论坛里魔怔了一样，搜罗各种“一天只睡四小时”、“如何高效内卷”的帖子，把自己往死里逼，最后那根弦，“啪”，断了……
太多张年轻又痛苦的脸，太多在黑夜里被焦虑和怨恨啃得千疮百孔的心。他们不敢在现实里说的话，不敢表的态，全倒进了这个虚拟的垃圾桶。
林晚感觉自己的心口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慌。
但这次，她没有像以前那样被这些负面情绪带着跑。
她身体里那股子暗金色的力量自个儿转了起来，像层暖膜裹着她的意识。她看着这些痛苦，像翻看一本写满了委屈的旧日记。
她明白了那种被逼到墙角的绝望，也瞅见了在“竞争”这块遮羞布底下，人性里那点不光彩的东西。
但更多的，是觉得他们……也挺可怜。
弄出【绩点鬼】的这些“养料”，自己本身，也是被这破体系折腾得不成人样的倒霉蛋。
等林晚的意识从那片记忆的泥石流里爬出来，她的手还按在服务器上。但这次，她送过去一丝带着“懂了”和“算了”念头的、温吞吞的能量。
像往烧红的铁块上，滴了滴凉水。
“滋……”
服务器一直嗡嗡叫唤的噪音，猛地降了下去，变成了一种有气无力的哼哼。
周围那些原本还在机械划拉的学生虚影，动作齐刷刷定住了。它们保持着写字的姿势，僵硬的、慢吞吞地，抬起了“头”，把那双藏在厚眼镜后面的、空荡荡的“眼珠子”，转向了林晚。
不攻击，也不叫唤。
就那么直勾勾地、木愣愣地……盯着。
它们好像感觉到了点什么，一种跟这个你死我活的地方完全不对付的东西。
几乎同时，整个挪来挪去的书架迷宫，发出了快要散架的呻吟，移动速度肉眼可见地变慢，有的书架干脆卡在半道，不动了。
墙上那些血红血红的排名数字，跟接触不良的灯泡似的，胡乱闪烁，明一下暗一下，眼瞅着就要彻底熄火。
这鬼地方的根基，松了。
林晚看着眼前这台装满了委屈的破机器，又瞅了瞅周围这些定格的虚影，心里头没啥赢了的高兴，就觉得沉甸甸的。
砸了这服务器容易。可然后呢？只要外面那套逼着人往死里“卷”的玩意儿还在，谁敢说，不会冒出下一个【绩点鬼】？
她站在安静下来的迷宫当间，没动。等着看这些被拧巴了的魂影，接下来是直接散了，还是……能有别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