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大学的梧桐叶子开始泛黄，稀疏地落在地上，被匆忙的鞋底碾过。
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水泥路上投下晃动的光斑，一切都透着重点大学该有的、略显沉闷的学术气息。
林晚背着双肩包，混在午后人流里往食堂走。
她现在的身份是历史系的短期访问学者，研究方向是“近代城市民俗变迁”，一个足够冷门、便于她四处转悠而不引人注目的借口。
顾夜宸则凭借顾家某些不便明说的关系，成了校保卫处的“特殊安全顾问”，主要负责检查消防隐患——
至少证件上是这么写的。苏棠被小心地收敛在林晚的影子里，像一捧被保护得很好的、清凉的月光。
食堂里人声鼎沸，混合着饭菜油脂和消毒水的味道。林晚打了份简单的饭菜，找了个靠柱子的角落坐下，耳朵却像雷达一样捕捉着周围的声波。
隔壁桌几个穿着某院系文化衫的男生，正一边扒饭一边抱怨。
“……疯了，真的卷疯了。老王你看见张伟没？就那个法学系的‘卷王’？”一个戴黑框眼镜的男生压低声音，“昨天在通宵自习室，我凌晨三点去接水，看见他还在那儿，一动不动，跟尊佛似的。”
“看见了，早上我走的时候他还在。”另一个瘦高个接话，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没什么食欲，“脸白得跟纸一样，眼圈黑得能当烟熏妆。我跟他打招呼，他没理我，就嘴里一直嘀嘀咕咕的。”
“嘀咕啥？”
“没听清，好像是什么……《唐律疏议》里的条文？还是一段特拗口的古文？反正是挺邪门的。”黑框眼镜推了推眼镜，声音更低了，“最关键的是他那眼神，空的，直勾勾的，看着就让人心里发毛。你说……他不会学傻了吧？”
“谁知道呢，这破学校，绩点比命重要。”瘦高个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点自嘲和麻木。
林晚默默嚼着嘴里没什么味道的青菜，心里那根弦微微绷紧。“卷王”，行为诡异，眼神空洞，背诵古籍……这些碎片化的信息，与之前情报里提到的“精神崩溃”案例隐隐吻合。这不像是简单的学习压力过大。
回到临时安排的校内招待所单间，顾夜宸还没回来。林晚关上门，将苏棠从影子里释放出来。
小丫头的灵体比之前凝实了不少，校服的轮廓清晰可见，只是脸色依旧有些透明。她飘到窗边，好奇地看着楼下抱着书本来来往往的学生。
“晚晚姐，这里……”苏棠忽然转过头，小小的眉头微微蹙起，带着一丝困惑和不安，“感觉……好奇怪。”
“怎么奇怪？”林晚走到她身边。
苏棠伸出半透明的手指，指向校园中心区域，那里矗立着北山大学标志性的、如同巨大书籍叠放般的图书馆建筑。
“那边……有好浓好浓的……‘味道’。”她努力寻找着合适的词语，“不像之前那些空空的坏人（【空心人】）那么……死寂。这个……是‘尖尖’的，乱糟糟的，好像有很多很多小针在扎，又好像……有很多人饿着肚子，在抢什么东西。”
她摸了摸自己并不存在的胃部，小脸皱成一团：“苏棠不喜欢这个味道，闻着这里……”她指了指心口，“闷闷的，还有点……害怕。”
焦虑，嫉妒，饥饿感……
林晚的眼神锐利起来。苏棠的【至善感知】不会错。图书馆区域弥漫的能量场，性质与制造“空心人”的“虚无”之力截然不同。它更主动，更富有攻击性，带着一种……竞争和掠夺的特质。
这印证了食堂里的听闻。问题的核心，恐怕真的就在那座知识的圣殿里。
入夜，校园渐渐安静下来。只有图书馆和一些通宵自习室还亮着灯，像一只只不肯合上的、疲惫的眼睛。
顾夜宸去排查校园安保系统和可能的监控盲区，林晚决定独自去图书馆区域实地探查。她没走正门，而是利用【镜面行走】，如同融入墙壁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潜入了一栋开放到深夜的教学楼，这里有几间大型通宵自习室。
穿过冰冷的墙壁，现实在她感知中扭曲又复原。她出现在一条光线昏暗的走廊里，空气中飘浮着尘埃和旧书的味道。走廊尽头的一间大自习室，灯火通明，却安静得可怕。
她像一道幽灵，滑到自习室后门，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向内望去。
密密麻麻的人头，几乎座无虚席。每个人都埋首于书山题海，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偶尔响起的、压抑的翻书声。空调开得很足，冷气飕飕地往脖子里钻。
她的目光扫过一排排座位，最后，停留在靠窗的一个男生身上。
他坐得笔直，手里握着笔，面前摊开一本厚厚的、砖头般的法学典籍。但他的动作定格了——笔尖抵在纸上，没有移动，也没有抬起。他就保持着这个书写的姿势，一动不动，像一尊被突然施了定身法的雕塑。
林晚轻轻推开门，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她走近那个男生。
他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灰白，嘴唇干裂，眼窝深陷，黑眼圈浓重得像是被人揍了两拳。但他的眼睛睁着，瞳孔却涣散无神，没有焦点，直直地“看”着面前的书页，又仿佛穿透了书页，看到了某种虚无的尽头。
林晚伸出手，指尖在他眼前晃了晃。毫无反应。
她轻轻碰了碰他放在桌面的手背。
冰凉。
那不是正常人久坐该有的微凉，而是一种缺乏生气的、近乎死物的冰冷。他的皮肤僵硬，肌肉紧绷，维持着那个用力的姿势。
笔尖下，纸张被戳出了一个深深的墨点，墨水洇开一小片。而他似乎无意识地在以那个墨点为中心，用笔尖画着无数个重叠的、混乱的圆圈，密密麻麻，像一团纠缠不清的毛线，又像是某种绝望的、无法挣脱的循环。
没有呼吸急促，没有心跳加速（她几乎感觉不到），他就这样被“定格”在了学习的姿态里，灵魂却仿佛早已被抽离，只留下一具还在执行着“学习”指令的空壳。
一股寒意顺着林晚的脊椎爬升。这景象比直接的鬼怪更加诡异，这是一种无声的、发生在文明场所的“蒸发”。
她犹豫了一下，再次伸出手，这次是轻轻按在了男生那冰冷僵硬的额头上。她想感知一下，他体内是否还有残存的意识，或者……那能量场留下的痕迹。
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他皮肤的瞬间——
嗡！
【时光刻印】，被动触发！
眼前的景物瞬间扭曲、剥落！自习室的光亮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灰白！
她“看”不到具体的事物，只能“感觉”到。无数张试卷，如同雪崩般从四面八方涌来，每一张上都写满了密密麻麻、令人头晕目眩的题目和符号。巨大的、血红色的排名数字在空中疯狂跳动、闪烁，像催命的倒计时。
在这片由知识和竞争构成的、冰冷的灾难景象中央，是一个模糊的、挣扎的人影。他（或许是她）想要奔跑，想要解题，想要爬上那不断升高的排名，但脚下的“地面”是由更多未完成的试卷和低分评语构成的流沙。
试卷的潮水淹没到他的腰部，胸口，脖颈……排名数字像巨石一样砸落。他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喉咙里发出无声的呐喊。
然后，是“撕拉”一声——并非真实的声响，而是意识被某种无形力量撕裂、碾碎的恐怖感觉。
画面戛然而止。
林晚猛地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那种冰冷的、属于绝望和崩溃的触感。她后退一步，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
那个男生依旧僵硬地坐在那里，画着无意义的圆圈。
刚才那一瞬间看到的，是什么？是他崩溃前最后的记忆片段？还是……制造了这一切的那个“东西”，想要让她看到的景象？
她抬起头，望向窗外图书馆那庞大的、在夜色中沉默矗立的轮廓。
那里面藏着的，恐怕不是一个简单的鬼怪。而是一个将“求知”异化为“竞速”，将“智慧”扭曲成“武器”的……残酷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