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加班回家,我发现背上多了一块淡青色胎记。
随着时间推移,胎记竟缓缓生长,蔓延成诡异图案。
我去医院检查,医生却说一切正常。
直到那天在地铁里,有人突然抓住我肩膀,颤抖着说:
“你背上纹的是我家祖传的‘异相图’,见过它的人都会在第七天变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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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完班走出办公楼时,城市已经彻底沉入一种粘稠的黑暗里。风是冷的,裹着远处模糊的车流声和尘埃味,一下下扑在脸上。李维紧了紧单薄的外套,脖颈后面没来由地一阵发凉,像是有人贴着皮肤吹了一口气。他猛地回头,身后只有被路灯切割成明暗两半的空荡街道,垃圾桶的阴影拖得老长,寂然无声。
他住的老旧小区离公司三站地铁,这个点,站台上人已经不多,惨白的灯光照着几张同样疲惫麻木的脸。车厢里更空,零星几个人分散坐着,低头看着手机屏幕幽幽的光。李维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冰冷的塑料座椅透过薄薄的裤子传来寒意。疲倦像潮水般涌上来,他闭上眼,头靠着车厢壁,随着列车行驶规律的晃动,意识有些模糊。
就在半梦半醒间,背上肩胛骨中间的位置,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痒。那感觉很奇怪,不像是衣物摩擦,也不像蚊子叮咬,更像是……皮肤底下有什么东西,极其缓慢地苏醒了,伸了个懒腰,蹭到了内壁。他下意识地反手去挠,指尖触到的皮肤平滑,没有任何疙瘩或突起,但那刺痒感却固执地停留着,甚至随着他意识的清醒,变得清晰起来。
回到家,脱掉衣服准备洗澡时,李维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扭过头,费力地想看看自己后背中央。镜子反射的范围有限,他只勉强看到肩胛骨下方的皮肤似乎有一小片颜色不太一样,比周围肤色略深一点,淡淡的,像蒙了一层灰青的纱。是新长的痣?还是什么时候不小心撞出的淤青快散了?他疑惑地用手指按了按,不痛不痒,那轻微的刺痒感这会儿也消失了。大概是最近加班太累,神经紧张吧。他没太在意,打开花洒,温热的水流冲走了部分疲惫,也冲淡了那点微不足道的疑虑。
第二天,第三天,生活照旧被忙碌填满。只是那背上的异样感,并未真正离开。刺痒感不再频繁,却总在夜深人静或他独处时,幽灵般浮现一下,提醒着它的存在。李维又对着镜子照了几次,那片淡青色似乎……没有变化?又似乎,边缘模糊地往外延展了一丁点?他无法确定,距离和角度让观察变得困难,那颜色太浅,像一滴无意间滴在宣纸上的清水墨痕,若有若无。
直到第五天晚上,洗澡时他无意中瞥见,那片淡青色的面积明显扩大了。原本只是一元硬币大小,现在几乎有半个手掌那么大。而且,颜色似乎深了一些,不再是灰蒙蒙的,而是透出一种沉静的、类似旧瓷器的青釉色。更让他心头一紧的是,那形状……似乎不再是无规则的色块,边缘出现了细微的、曲折的线条,像是什么复杂纹样的起笔。
不安的种子真正开始发芽。他让合租的室友帮忙拍照。室友举着手机,嘴里还叼着烟:“哪儿呢?没啥啊……哦,好像是有块胎记?颜色挺特别的。你以前没有吗?”
照片传到李维手机上,他放大细看。冰凉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那不是胎记。至少不是他认知中寻常的胎记。淡青色的区域中央,线条已经清晰可辨,勾勒出某种极其古拙、扭曲的图案的一角。那线条不像绘制,更像自然生长出来的纹理,带着一种令人极不舒服的、活物般的律动感。他盯着手机屏幕,指尖发冷。
第二天,他请了假,去了市里最大的三甲医院。挂号,排队,皮肤科的医生是个头发花白的老教授,戴着厚厚的眼镜。李维脱下上衣,背对医生。老医生凑近了看,又用手按压,触摸,还用了一个带放大镜的仪器仔细察看。
“奇怪……”老医生喃喃自语,“皮肤结构完整,无炎症,无增生,色素沉积……从医学上看,几乎可以说完全正常。”
“正常?”李维猛地转过身,“医生,它明明在长大!样子也越来越怪!”
老医生推了推眼镜,看着李维焦虑的脸,斟酌着词句:“从肉眼观察,确实存在你所说的色块和……纹路。但仪器检测不到任何病理基础。人的皮肤偶尔会出现一些无法解释的色素变化,尤其是精神压力大的时候。我建议你放松心情,观察一段时间,如果它持续扩大或者出现痛痒溃破,再来复查。也可以考虑去精神科看看,是不是焦虑引起的躯体化症状。”
精神科?躯体化症状?李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诊室的。医院的消毒水气味此刻闻起来格外刺鼻。医生的结论非但没有打消他的恐惧,反而让那寒意更深地凿进了骨头里。连最精密的仪器都宣告“正常”,那这不正常的、正在他背上悄然蔓延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接下来的两天,李维如同生活在一场无声的梦魇里。他不敢再照镜子,不敢大幅度活动背部,总觉得那片皮肤变得异常敏感,仿佛隔着一层薄膜,能隐约感受到下面有东西在缓慢地、持续地蠕动、生长、勾勒。他疯狂地在网上搜索“皮肤诡异图案生长”、“无法解释的胎记”、“诅咒纹身”,看到的尽是些光怪陆离的传说和骗点击的猎奇文章,非但没有答案,反而加剧了他的恐慌。他变得神经质,走在路上总觉得有人盯着他的后背看,夜里稍微一点风吹草动就会惊醒,冷汗涔涔。
第七天,周末。地铁站里人潮汹涌,空气浑浊,各种气味和人声混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嗡嗡声。李维缩在拥挤车厢的角落,低着头,尽量避免与任何人有视线接触。背上的“图案”今天异常安静,但那安静本身就像暴风雨前的死寂,让他心慌意乱。他能感觉到,它快要“完整”了,某种临界点正在逼近。
列车靠站,又涌上一批人。一个头发半白、穿着洗得发白中山装的老者被人流挤到了李维身边,几乎贴着他站定。老者身上有股淡淡的、像是陈旧书籍和草药混合的味道。李维往旁边让了让,头垂得更低。
列车启动,摇晃。某一瞬间,李维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车厢窗户模糊的倒影里,自己背后的衣物下面,那淡青色的幽光似乎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他心脏骤停。
就在这时,旁边那位一直沉默的老者,身体猛地一僵。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浑浊的眼睛骤然瞪大,死死盯向李维的后背——尽管隔着外套,那目光却仿佛具有穿透力。老者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如纸,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
下一秒,一只枯瘦如鹰爪、冰凉刺骨的手,铁钳般抓住了李维的肩膀!力量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
李维吓得魂飞魄散,猛地转头。
老者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无边的恐惧,那恐惧如此浓烈、如此真实,几乎化为实质的寒气喷在李维脸上。他的牙齿咯咯打颤,声音嘶哑得像是用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濒死般的绝望和惊骇,从喉咙深处挤出来:
“你……你背上……”
他剧烈地喘息,仿佛这几个字耗尽了他全部力气和勇气。
“那是……‘异相图’……我家……祖上传下来的……禁忌……”
老者的瞳孔紧缩,倒映着李维瞬间失血的脸。
“见过它真容的人……都会在第七天……”
他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就在这时,地铁列车驶入了一段地下区间更为深邃的隧道。车厢内的灯光,毫无预兆地、彻底地熄灭了。不是闪烁,不是变暗,是完完全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浓稠得像化不开的墨,瞬间吞噬了一切。
绝对的黑暗和死寂中,李维什么都看不见,只感到肩膀上的那只手,先是僵硬如铁,然后,那枯瘦的五指,极其轻微地、痉挛般地抽搐了一下。
紧接着,他听到一种声音。
“嗤啦——”
极其轻微,布料被撕裂的声音。不是从他身上传来,而是……从紧贴着他的、老者的方向。
随即,是另一种声音。黏腻的、湿漉漉的、仿佛一大块厚重潮湿的皮革,被蛮力从附着物上生生撕扯、剥离下来的声音。这声音并不响亮,但在死寂的黑暗里,却清晰得令人头皮炸裂,毛骨悚然。
没有惨叫,没有挣扎的闷响,只有这剥离的声音,缓慢,持续,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韧性。
李维僵在原地,血液冻成了冰,无法动弹,无法呼吸。鼻端,那股陈旧书籍和草药的味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浓烈得令人窒息的血腥气,以及……另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于打开密封了数百年的、盛放腐败物的陶罐时,涌出的那种沉积的朽坏气息。
整个过程可能只有十几秒,也可能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啪嗒。”
似乎有什么软绵绵、沉甸甸的东西,掉落在车厢地板上,就在他脚边不远。
“嗤啦……嗤啦……”
那剥离的声音还在继续,从老者原先站立的位置,向车厢更深处挪去,方向……似乎是朝着其他被黑暗笼罩的、僵立的乘客。
李维的思维停滞了。极致的恐惧超过某个阈值后,带来的不是尖叫或昏厥,而是一种冰冷的、空洞的麻木。他像一尊石雕,凝固在绝对的黑暗和血腥与朽坏交织的气味中。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下一瞬。
“唰——”
车厢内的灯光毫无征兆地重新亮起,惨白刺眼,驱散了黑暗。
李维被光刺得眯了下眼,视觉恢复的瞬间,他首先看向自己的肩膀——那只枯瘦的手消失了。肩膀上只有自己外套被攥出的几道深刻皱褶。
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动脖颈,看向身旁。
老者不见了。
原地,只剩下一件空空荡荡、略显褶皱的洗白中山装,软塌塌地堆在车厢地板上。衣服领口上方,本该是头颅和脖颈的位置,空无一物。衣服的袖口和裤管里,也看不到任何肢体存在的痕迹。只有地板上,残留着一大滩深色、粘稠的、正缓缓晕开的液体,反射着顶灯冰冷的光。
而那滩液体的边缘,靠近李维脚尖的地方,静静躺着一片东西。
灰白色的,薄如蝉翼,边缘不规则,带着湿漉漉的反光,依稀能看出……皮肤的纹理,甚至几根枯萎的短须。
李维的胃部剧烈翻搅,他死死咬住牙关,才压住喉咙口的腥甜。
他猛地抬头,视线疯狂扫向车厢其他地方。
灯光下,其他乘客似乎刚刚从短暂的断电困惑中回过神来,有人小声抱怨,有人整理背包,没有人尖叫,没有人看向那堆空衣服和那滩液体——仿佛它们根本不存在。他们的表情是统一的空白,带着地铁乘客特有的那种疲惫与漠然。
但李维看到了。
在好几个乘客裸露的后颈上,在一位妇女挽起袖口的小臂内侧,甚至在一个低头玩手机的年轻人侧脸靠近耳朵的地方……他看到了。
淡青色的、刚刚萌发般的、细微的痕迹。
如同他七天前,第一次在镜子里瞥见的,那抹不起眼的、淡青色的开端。那颜色,那质感,与他背上此刻隐隐传来灼热与刺痛感的源头,同出一辙。
列车广播响起,毫无感情的电子女声报出下一站站名。
李维低头,看向车窗。玻璃上,模糊映出他自己的脸,惨白,扭曲。而在他身影的后方,隔着衣料,一片庞大、复杂、完全舒展开来的淡青色诡异图案,正幽幽地散发着微光。那图案古老、狰丽,充满了不祥的韵律,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已经与他背部的皮肤彻底融为一体,完成了最终的“生长”。
图案的线条,似乎还在极其缓慢地流动、变幻。
车窗的倒影里,映出的不止是他。
在他模糊身影的周围,那些面无表情的乘客的倒影后方,淡青色的、或完整或刚刚萌芽的“异相”,像一片无声滋生的、妖异的花园,在车厢惨白的灯光下,明明灭灭。
列车减速,缓缓驶入站台。屏蔽门打开,外面是另一个拥挤的、充斥着无数陌生面孔的站台。
李维迈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随着人流,走下地铁。
他能感觉到背上那幅“异相图”沉甸甸的存在感,以及那细微的、持续的、生长般的律动。
站台上,人流如织,来来往往。
他抬起头,目光掠过一张张迎面而来、即将擦肩而过的陌生面孔。
在晃动的衣领间,在散落的发丝下,在偶尔扬起的手腕上……
一点,两点,三点……淡青色的痕迹,如同幽灵的印记,如同传染的瘟疫,如同这个城市沉默表皮之下,悄然浮现的、另一幅正在逐渐显影的、庞大而恐怖的图腾。
它们无处不在。
李维汇入人流,走向出口。地铁口灌进来的城市的风,依旧冰冷,带着尘埃和远处霓虹的味道。
没有人回头看他。
也没有人察觉,自己身上某处,那刚刚萌发的、淡青色的、微不可察的一点异样,正在皮肤下,静静地,缓缓地,舒展开第一道诡谲的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