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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小说网 > 历史军事 > 唐宋元明清更新500年 > 第18章 第三章 :酷吏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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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酷吏政治

垂拱二年的洛阳,空气里总飘着一股说不清的味道。那味道混着洛水的潮气、新麦的清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 自武则天在朝堂上宣布设立 “铜匦” 后,这味道就像藤蔓一样,悄悄缠上了神都的每一条街巷。

铜匦就立在则天门西侧,青、丹、白、黑四个铜匣并排摆着,像四只张着嘴的巨兽。青匦收求官的表章,丹匦收议论朝政的奏疏,白匦收申冤的状子,黑匦收告发谋反的密信。武则天特意下旨:“凡投匦者,州县不得阻拦,沿途供给食宿,直达洛阳者,朕亲自召见。”

旨意传开的第三天,第一个投匦人就来了。是个衣衫褴褛的樵夫,背着一捆柴,却径直走到黑匦前,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哆嗦着塞了进去。侍卫拦住他时,他还在喊:“我要告洛阳令!他贪了赈灾粮!”

消息传到宫里,武则天正在看新铸的铜匦图纸,闻言笑了:“带他来见朕。”

樵夫跪在紫宸殿上,吓得浑身发抖,话都说不利索。武则天让内侍给他端了碗热汤,轻声问:“你说洛阳令贪了赈灾粮,可有证据?”

樵夫喝了汤,缓过神来,从柴捆里抽出一本账册:“这是小的在他家柴房捡的,上面记着他卖粮的数目,比朝廷发的少了一半!”

武则天翻开账册,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却一笔一笔记着某年某月卖了多少粮,卖给了谁。她递给身旁的狄仁杰:“怀英,去查查。”

三日后,洛阳令被查实贪赃枉法,抄家时搜出的粮食堆了半条街。武则天当着百姓的面斩了他,又赏了樵夫五十亩地。消息传开,投匦的人挤破了头 —— 有告邻居偷了鸡的,有告县令强抢民女的,甚至有个老妇人,抱着铜匦的腿哭,说要告自己儿子不孝顺。

但更多的人,盯上了黑匦。

垂拱二年秋,一个叫索元礼的胡人走进了洛阳城。他高鼻深目,留着满脸络腮胡,原是波斯商人,因在边境走私被查,不知从哪听说了铜匦的事,竟背着个包袱直奔则天门,往黑匦里塞了封密信。

信里告发的是前尚书左丞周兴 —— 说他在扬州任职时,与徐敬业暗通款曲,还藏了徐敬业的 “匡复军” 旗帜。武则天见了信,眼皮都没抬,让内侍传索元礼进殿。

“你说周兴通敌,有证据吗?” 她盯着索元礼,目光像淬了冰。

索元礼却不怕,反而咧嘴一笑,露出两排黄牙:“陛下,证据可以找。只要把周兴抓起来,不怕他不招。”

武则天挑眉:“哦?你有办法让他招?”

“自然。” 索元礼从包袱里掏出个铁钳,钳口闪着寒光,“人都是肉长的,再硬的骨头,也经不住这个。”

武则天看着那铁钳,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朕给你个官,就叫‘推事使’,专门审谋反的案子。要是审得好,朕重重有赏。”

索元礼磕头如捣蒜,嘴里喊着 “谢陛下恩典”,眼里却闪过一丝贪婪的光。

他的衙门设在洛阳城西的破庙里,门口挂着块 “推事院” 的牌子,里面却像个刑房 —— 墙上挂着铁链、铁钩,地上摆着木枷、脚镣,最吓人的是墙角那个铁笼子,笼子里的尖刺朝上,人站进去,稍微一动就会被扎得鲜血淋漓。

周兴被抓进来时,还在喊:“我是朝廷命官,你们敢动我?” 索元礼不说话,只是笑眯眯地指着那个铁笼子:“周大人,听说你骨头硬,要不进去试试?”

周兴看着笼子里的尖刺,脸瞬间白了。没等索元礼动手,他就哭喊着:“我招!我什么都招!”

其实他根本没通敌,所谓的 “匡复军旗帜”,是索元礼让人连夜伪造的。但在那些刑具面前,他连辩解的勇气都没有。

索元礼靠这招 “屈打成招”,短短一个月就办了十多起 “谋反案”,杀了上百人。武则天觉得他 “能干”,又给他升了官。这下,想靠告密发家的人更疯了。

来俊臣就是这时候冒出来的。他原是个无赖,因偷东西被抓进大牢,在牢里听说了索元礼的事,竟也写了封告密信,托人从牢里递了出去。信里告的是刺史王续,说他贪赃枉法。

巧的是,王续确实是个贪官,刚被武则天罢了官。来俊臣这封信歪打正着,竟被武则天看中,把他从牢里放出来,也封了个 “推事使”。

来俊臣比索元礼更 “聪明”。他不光用酷刑,还编了本《罗织经》,教手下怎么编造罪名、怎么串供、怎么让犯人 “自愿” 认罪。他审案时,从不自己动手,只让手下把刑具往地上一摆,慢悠悠地说:“这些玩意儿,你想试试哪个?”

大多数犯人,光看那些刑具就吓破了胆,不等用刑就全招了。

一时间,洛阳城里的 “推事院” 像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索元礼、来俊臣、周兴(他后来竟也靠告密翻身,成了酷吏)…… 这些名字成了百姓最害怕的词。官员们上朝时,都要跟家人哭着告别,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

有个叫狄光远的官员,是狄仁杰的堂兄,早上出门时还好好的,到了朝堂门口,被来俊臣的人拦住,说有人告他谋反,当场就被抓走了。狄仁杰得知消息,急得团团转,想去求情,却被武则天拦住:“怀英,这是朕设的局,你别插手。”

武则天不是不知道这些酷吏在滥杀无辜,但她需要他们。那些反对她的宗室、世家,像地里的杂草,不把他们连根拔起,她的皇位就坐不稳。酷吏就是她手里的镰刀,哪怕这镰刀会伤到人,她也得用。

狄光远最终还是被放了出来,却被折磨得没了人样,回家后不到一个月就死了。狄仁杰抱着他的灵柩,第一次对武则天发了火:“陛下!再这样下去,朝堂就空了!百姓就要骂您了!”

武则天看着他通红的眼睛,沉默了很久,才说:“再等等。等朕把该除的都除了,自然会收刀。”

垂拱四年的冬天,洛阳下了场大雪。来俊臣的人闯进了相王府,把李旦的几个侍卫抓了起来,说他们谋反。李旦吓得躲在房里不敢出来,太平公主跑到宫里,跪在武则天面前哭:“母后!再不管管来俊臣,他就要骑到咱们头上了!”

武则天这才觉得,这把镰刀已经太钝,甚至开始割自己的手了。

她先拿索元礼开刀。有人告索元礼贪赃,武则天二话不说,把他抓了起来,让来俊臣审。来俊臣早就看索元礼不顺眼,审案时,把索元礼发明的酷刑全用在了他身上。索元礼被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后死在了牢里。

索元礼一死,周兴慌了。他知道自己手上沾的血太多,怕下一个就是自己。果然,没过多久,就有人告他谋反。武则天让来俊臣去审。

来俊臣接到旨意,心里乐开了花。他知道周兴不好对付,特意备了桌好酒,请周兴来吃饭。

酒过三巡,来俊臣装作苦恼的样子:“周兄,我最近审个案子,犯人死活不认罪,你有什么好办法?”

周兴喝得醉醺醺的,得意地说:“这还不简单?找个大瓮,底下烧着火,把犯人放进瓮里,再硬的嘴也能撬开!”

来俊臣笑了,拍了拍手,几个侍卫抬着个大瓮走了进来,瓮底下已经生起了火,水在瓮里咕嘟咕嘟冒着泡。“周兄果然高明,” 来俊臣笑眯眯地说,“不过陛下有旨,要审你,就请你先尝尝这瓮的滋味吧。”

周兴的酒瞬间醒了,吓得 “扑通” 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我招!我招!我确实谋反!”

这就是 “请君入瓮” 的由来。周兴被流放岭南,半路就被仇家杀了。

最后轮到来俊臣。他杀了太多人,树敌无数,连武则天的侄子武三思都被他告过。武三思联合了一群大臣,联名告来俊臣谋反。武则天看着那份长长的联名信,终于下了决心。

来俊臣被抓那天,洛阳城的百姓放起了鞭炮。行刑那天,百姓们涌到刑场,有的扔石头,有的扔烂菜,把他的尸体都砸成了肉泥。

清理了酷吏,武则天在朝会上对群臣说:“酷吏如刀,用则伤人,不用则废。如今刀已钝,留之何用?”

狄仁杰站在群臣中,看着武则天平静的脸,忽然明白了。她用酷吏清除了障碍,又用酷吏的人头安抚了民心,这手腕,狠得让人心惊,却也高明得让人佩服。

垂拱五年的春天,洛阳城的铜匦还立在则天门旁,但投黑匦的人已经很少了。百姓们又开始在街头巷尾说笑,官员们上朝时,也不用再跟家人诀别。

武则天站在城楼上,看着下方恢复了生机的洛阳城,手里捏着一枚刚铸的铜钱,钱面上的 “永昌” 二字,在阳光下闪着光。她知道,酷吏政治是段不光彩的历史,史书上定会骂她残忍,但她不后悔。

为了守住这江山,为了那个即将到来的武周,有些血,必须流。有些骂名,必须担。

风拂过城楼,带着春天的暖意。武则天望着远处的邙山,那里埋葬着太多的冤魂,但也铺垫好了她通往巅峰的路。这条路,她会一直走下去,哪怕身后是万丈深渊。

垂拱五年的春雨,洗去了洛阳城最后一丝血腥气。铜匦上的铜锈被雨水冲刷得发亮,青、丹、白、黑四色匣子里,投进来的多是劝农桑、修水利的奏疏,偶尔有几封告官的状子,也多是些 “县令受贿十匹布”“小吏勒索百姓两文钱” 的琐事。

来俊臣被处死后,他那本《罗织经》被武则天下令焚毁。但抄家时,狄仁杰偷偷留了一本,此刻正摊在政事堂的案上。他指着其中 “事不至大,无以惊人;案不及众,功之不彰” 一句,对身旁的姚崇道:“你看,这等心思,真是把‘恶’写到了骨子里。”

姚崇刚被提拔为兵部郎中,看着那字里行间的阴狠,忍不住皱眉:“来俊臣死不足惜,只是可惜了那些被他冤杀的人。听说他府里的地牢,至今还能挖出白骨。”

“陛下已下旨,为所有冤死者平反,还其家人清白。” 狄仁杰叹了口气,“只是人死不能复生,这债,终究是欠下了。”

两人正说着,武则天的内侍来了,传旨让他们去紫宸殿。

紫宸殿里,武则天正看着一幅地图,上面用朱笔圈着几个地名 —— 都是前几年酷吏们重点 “清理” 过的地方。见狄仁杰和姚崇进来,她指着地图道:“怀英,你看这几处,都是冤案集中的地方,得派些得力的人去安抚民心。”

“臣举荐殿中侍御史魏元忠。” 狄仁杰躬身道,“魏大人刚正不阿,去年曾因弹劾来俊臣被罢官,百姓都知道他是忠臣,派他去最合适。”

武则天点头:“准了。让他带些粮食和布匹,去给冤死者的家人赔个不是。告诉他们,朝廷对不住他们,以后定会好好补偿。”

姚崇在一旁听着,忽然道:“陛下,臣以为,光是补偿还不够。该立块碑,把那些冤案记下来,让后人知道酷吏之害,也让朝廷引以为戒。”

武则天抬眼看向他,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这个主意好。就立在洛阳城外的邙山上,碑名就叫‘冤臣碑’。”

魏元忠出发那天,洛阳城的百姓自发去送行。有个老妇人,丈夫是前国子博士,被来俊臣诬陷谋反,砍了头,她抱着魏元忠的腿哭:“魏大人,您一定要为我们做主啊!”

魏元忠扶起她,眼眶发红:“老夫人放心,陛下说了,定会还你们一个公道。”

他在各地待了三个月,平反了三百多起冤案,给冤死者的家人分了土地,免了赋税。有个叫王二的汉子,父亲被周兴屈打成招,他一直隐姓埋名,听说朝廷平反,特意从乡下跑回来,跪在魏元忠面前磕了三个响头:“我爹要是泉下有知,定会感念陛下的恩德!”

消息传回洛阳,武则天正在看魏元忠的奏报。奏报里说,有百姓在 “冤臣碑” 前焚香,说 “陛下知错能改,是圣明之君”。她放下奏报,对狄仁杰笑道:“你看,民心终究是向善的。”

“陛下能及时收手,才是百姓之福。” 狄仁杰道,“只是酷吏虽除,但其流毒未清。有些地方官还在用酷刑逼供,得好好整治整治。”

武则天点头:“你说得对。传朕旨意,废除所有酷法,以后审案,必须有真凭实据,不得随意用刑。谁要是再敢用酷刑,一律罢官流放。”

旨意一下,各地的刑房都变了样。那些铁链、铁钩被收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笔墨纸砚 —— 审案时,官员们得耐心听犯人辩解,得查证据,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靠吓唬就能定案。

有个叫张释之的县令,习惯了用板子逼供,有个小偷不认罪,他让人打了三十大板,结果被巡按御史发现,当场就被罢了官。百姓们都说:“这下好了,官不敢随便打人了。”

垂拱五年的秋天,洛阳城举办了一场科举。考题是 “论酷吏之害”,有个叫张九龄的考生写道:“治国如烹小鲜,过刚则碎,过柔则烂。酷吏如烈火,虽能去腐,亦能焚身。”

武则天看了这篇文章,提笔在旁边批了四个字:“真知灼见。” 后来,张九龄果然成了大唐的名相。

重阳节那天,武则天带着群臣去邙山祭拜 “冤臣碑”。碑上刻着所有冤死者的名字,密密麻麻,像一片沉默的森林。武则天在碑前站了很久,最后对着石碑深深鞠了一躬:“是朕错了。”

群臣都愣住了。他们没想到,这位一向强硬的女皇帝,竟会当众认错。

狄仁杰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女人比他想象中更有勇气。承认错误,往往比坚持错误更需要魄力。

祭拜结束后,武则天在山上设宴。席间,她对群臣说:“朕知道,你们中很多人的亲友都被酷吏所害。朕不求你们原谅,只希望你们能和朕一起,把这天下治理好,让那些冤死的人能瞑目。”

武三思第一个站起来:“陛下言重了。酷吏是酷吏,陛下是陛下,百姓都明白。”

其他大臣也纷纷附和。酒过三巡,有人提议赋诗,姚崇提笔写了一首:“春雨洗冤骨,秋风扫恶尘。神都新气象,百姓乐耕桑。”

武则天看了,笑着说:“写得好。这‘新气象’,得靠我们一起守着。”

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 “冤臣碑” 上,仿佛给那些冰冷的名字镀上了一层暖意。武则天站在山巅,望着远处的洛阳城,那里炊烟袅袅,一片祥和。

她知道,酷吏政治是她一生都抹不去的污点。但她也相信,只要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只要能守住这江山,那些污点终会被时间冲淡。

风拂过山坡,带着桂花的香气。武则天深吸一口气,转身下山。她的脚步很稳,因为她知道,前方的路虽然依旧漫长,但她已经把那把伤人的 “刀” 收了起来,接下来要做的,是用 “仁” 和 “智”,去抚平这片土地上的伤痕。

垂拱五年的冬天,洛阳城的铜匦被重新漆了一遍,看上去焕然一新。有个老匠人在漆丹匦时,特意在上面画了朵牡丹,说:“这匦啊,以后该多收些让百姓日子越过越好的好主意。”

百姓们听了,都笑了。他们知道,那个让人胆战心惊的时代,终于过去了。而属于武周的,真正的盛世,才刚刚开始。

洛阳城的冬夜来得早,刚过酉时,街面上的灯笼就次第亮起,暖黄的光晕映着落雪,将石板路染成一片温柔的金色。狄仁杰披着厚氅,踩着雪往吏部侍郎张柬之府上走 —— 今日收到消息,张柬之的小儿子被人诬告偷盗,抓进了刑部大牢,而经手此案的,正是前几日刚被提拔的推官周兴。

“怀英兄,你可算来了!” 张柬之迎出门,鬓角的白发上落了层雪,“小儿平日虽顽皮,却绝无偷盗习性,定是被人陷害!”

狄仁杰拍了拍他的肩,走进暖阁:“莫急,我已让人去查。周兴此人,早年跟着来俊臣学过几招,虽没那豺狼性子,却也惯会用些阴私手段。” 他脱下沾雪的氅子,接过侍女递来的热茶,“你且说说,事发前,令郎与谁结过怨?”

张柬之叹气:“还能有谁?就是吏部那个主事李嵩的儿子。前日两人在酒肆争执,李嵩那小子放话要让我儿好看。”

正说着,狄仁杰的随从匆匆进来:“大人,查到了。周兴收了李嵩五百两银子,这才构陷张公子。那所谓的‘赃物’,是他让人偷偷放进张府后院的。”

“果然如此!” 张柬之气得拍案,“李嵩这厮,就因我前些日子驳回了他的晋升申请,竟用这等下作手段!”

狄仁杰呷了口茶,指尖在杯沿摩挲:“周兴虽未像来俊臣那般滥杀,但这栽赃嫁祸的手段,也是从酷吏窝里学来的恶习。看来,光废酷法还不够,得把这些藏在暗处的‘毒瘤’也挖出来。”

第二日早朝,狄仁杰便将周兴受贿构陷一事奏禀武则天。武则天看着案上的证据 —— 周兴与李嵩的密信,还有那五百两银子的流水记录,脸色沉了沉。

“周兴杖责四十,流放岭南。李嵩削去官职,永不录用。” 她顿了顿,看向群臣,“前几日朕说过,谁再敢用酷吏手段,一律严惩。看来还是有人当耳旁风。”

她目光扫过吏部:“即日起,所有官员晋升,必须查其过往审案记录,若有滥用刑罚、构陷他人者,一票否决。另外,让刑部牵头,在全国查访,凡有沿用酷吏手段办案者,不论职位高低,一律上报!”

旨意一下,各地官员顿时绷紧了弦。有个刺史曾靠屈打成招破过几桩案子,吓得连夜写了谢罪折,主动请辞;还有几个县衙的捕头,把以前用来逼供的板子、铁链全扔了,换成了账本 —— 审案时不打不骂,只一笔一笔记下供词,再去核对证据。

过了些时日,张柬之的小儿子被放了出来,他特意带着儿子去谢狄仁杰。走到街角,正见几个孩童围着一个货郎买糖人,货郎的糖人捏得栩栩如生,其中一个正是武则天的模样,引得孩子们拍手笑:“这女皇帝,不打人呢!”

张柬之听着,忽然笑道:“怀英兄,你看,百姓心里亮堂着呢。”

狄仁杰望着那片欢笑声,点头道:“是啊,他们不怕皇帝严,就怕皇帝偏。只要一碗水端平,不用那些阴私手段,日子久了,自然能赢得民心。”

那日雪后初晴,洛阳城的孩子们堆了个雪人,给雪人戴了顶纸糊的皇冠,旁边插了块牌子,写着 “不打人的好皇帝”。武则天听说后,让人把那雪人画了下来,挂在御书房里,每日看一眼,便想起那日在邙山对着 “冤臣碑” 鞠躬的自己 ——

承认错误不难,难的是把 “不犯错” 刻进骨子里,让那些冰冷的名字,真正成为警醒的镜子。

转眼到了正月十五,洛阳城张灯结彩。武则天带着群臣上城楼观灯,百姓们看到城楼上的身影,纷纷欢呼起来,声音比烟花还热闹。

“陛下!今年的灯谜,有一个是‘前无酷吏,后无冤狱’,谜底是‘长安’!” 有个书生举着灯笼喊道。

武则天笑了,对着城下高声道:“好一个长安!朕许你们,岁岁长安!”

城下的欢呼声浪差点掀翻夜空。狄仁杰望着这一幕,忽然觉得,那些被酷吏阴影笼罩的日子,真的像雪一样,消融在温暖的春光里了。而这来之不易的 “长安”,才是武周最该守护的风景。

正月十五的灯笼还没撤下,洛阳城的巷陌里就飘起了糖糕的甜香。狄仁杰提着一盒刚出炉的梅花糕,往相王府走 —— 今日是李旦的生辰,虽说这位皇嗣一向低调,但若不去道贺,倒显得生分了。

刚走到王府门口,就见李旦的长子李隆基,那个才十岁的少年,正踮着脚往墙上贴春联,上联是 “无冤无讼千家乐”,下联是 “有酒有歌万户春”,字迹稚嫩却笔力十足。

“隆基这字,有你当年的影子。” 狄仁杰笑着递过梅花糕,“就是这联,写得比你爹有气魄。”

李旦迎出来,接过糕点盒,无奈地看了眼儿子:“这小子,昨儿听了城楼上陛下的话,非要写副‘长安’联贴门上。” 他侧身让狄仁杰进门,“进来坐,刚沏了新茶。”

暖阁里茶香袅袅,李旦看着窗外的灯笼,忽然道:“怀英,你说…… 陛下真能让这天下‘长安’吗?”

狄仁杰端起茶杯,指尖拂过温热的杯壁:“她在改。你没瞧见?前几日吏部查贪腐,揪出三个用酷刑逼供的县令,陛下二话不说就罢了他们的官,还让他们去‘冤臣碑’前跪了三日。”

“可酷吏的影子,哪那么容易消?” 李旦叹了口气,“前日我去寺里上香,还听见老和尚念叨,说去年有个书生,就因为诗里有‘武’字,被地方官当成反诗案办了,虽然后来平反了,但那书生已经吓疯了。”

狄仁杰沉默片刻,道:“那地方官,已经被陛下贬去守陵了。陛下说,‘文字狱’比酷吏更毒,断不可留。” 他看向李旦,“殿下,您得信她。她不是先帝,她知道酷吏的伤,所以才下狠手剜自己的肉。”

正说着,李隆基跑进来,手里拿着张纸条:“爹!狄大人!我刚在灯笼上猜中个灯谜,谜底是‘明’字,你看这谜面 ——‘日月同辉,冤雪昭昭’,好不好?”

李旦接过纸条,看着儿子亮晶晶的眼睛,忽然笑了:“好,好一个‘日月同辉,冤雪昭昭’。” 他抬头看向狄仁杰,眼中的忧虑淡了些,“或许…… 真能如这孩子说的,冤雪了,天就亮了。”

那日离开相王府时,夕阳正斜照在门联上,“无冤无讼千家乐” 几个字被镀上金边。狄仁杰望着那金光,忽然觉得,武则天让周兴去 “冤臣碑” 前跪着,让地方官去守陵,或许不只是惩罚 —— 她是在让所有人都看见,那些用权力制造的伤痕,需要用权力来抚平。

二月二龙抬头那天,武则天又下了道旨:各州府设 “冤情申诉处”,但凡觉得自己受了冤屈的,哪怕是十年前的旧案,都能去申诉。还让狄仁杰牵头,选了二十个清正的官员,分赴各地督查。

消息传开,洛阳城的百姓涌去申诉处,排起的长队从街头绕到巷尾。有个瞎眼的老妇人,被人搀扶着来,说二十年前她丈夫被诬陷偷了官粮,屈打成招死在牢里,她要为丈夫讨个清白。

狄仁杰亲自接了她的状子,查了三个月,翻遍了旧档,终于找到了当年的证人 —— 那个负责看守粮仓的老兵,如今已是白发苍苍,他说当年是县令自己监守自盗,嫁祸给了老妇人的丈夫。

真相大白那天,老妇人摸着丈夫的平反文书,枯瘦的手颤抖着,眼泪从瞎了的眼睛里淌出来,却笑得比谁都开心:“他泉下有知,该瞑目了……”

那天,洛阳城的阳光格外暖,连 “冤臣碑” 上的名字,仿佛都柔和了许多。狄仁杰站在碑前,看着那抹佝偻的背影,忽然明白武则天为何要费这么大劲 —— 酷吏留下的伤,不止在皮肉,更在人心。要治好这伤,不能只靠惩罚,还得靠一桩桩、一件件地翻案,让那些沉冤得雪的故事,传遍街头巷尾,让百姓知道,这天下,真的不一样了。

夏末的时候,李隆基又写了副新联,贴在相王府门口:“旧冤得雪清风至,新岁长安皓月升”。狄仁杰路过时瞧见,笑着对李旦说:“这孩子,倒像是个预言家。”

李旦望着远处皇宫的方向,那里的宫墙在夕阳下泛着温暖的光,他轻声道:“或许,这预言,能成。”

秋风起时,洛阳城的书肆里多了本新书,叫《洗冤录》,里面记的都是些平反的旧案,从酷吏时期的冤案,到寻常百姓被诬告的小事,每桩案子都写得清清楚楚,连证人的名字、证据的细节都没落下。书卖得极好,街头巷尾都有人在传看,有个说书先生还把这些案子编成了话本,说的时候,总有人听得落泪。

有次武则天微服私访,听见书场里的人说:“现在可好了,当官的不敢随便抓人,有冤屈也能说了,这日子,才叫真安稳。”

她站在人群里,听着那些细碎的赞叹,没说话,只是买了串糖葫芦,像个寻常妇人一样,慢慢往皇宫走。秋阳穿过树叶,在她脚下投下斑驳的光影,步履轻快得像踩着风。

狄仁杰远远看见,笑着对身旁的姚崇说:“你看,她这是…… 把‘长安’,走成了日常。”

姚崇望着那远去的背影,点头道:“是啊,寻常日子里的安稳,才是真的长安。”

那年冬天,洛阳城又下了场雪,比往年小,却格外温柔。百姓们堆的雪人,不再戴纸皇冠,而是捧着本《洗冤录》,旁边的牌子上写着:“今年无冤,明年也无”。

雪光里,“冤臣碑” 静静矗立,碑上的名字依旧冰冷,但前来祭拜的人,脸上的悲伤淡了,多了些释然 —— 就像武则天说的,记着他们,不是为了沉溺过去,是为了让未来,不再有这样的名字。

而远处的皇宫里,武则天正对着一幅画微笑,画上是个孩童在贴春联,上联是 “无冤无讼千家乐”,下联是 “有酒有歌万户春”,笔迹稚嫩,却透着蓬勃的生气。

她知道,酷吏的阴影或许还没完全消散,但只要这寻常日子里的 “长安” 能一天天延续,那些阴影,终将被阳光彻底驱散。

冬雪初霁,洛阳城像被裹进了一层白绒毯。狄仁杰踩着雪往大理寺走,靴底咯吱作响,远远就见门口围着群人,踮脚往里望。

“这不是去年申诉的张老栓吗?怎么又来了?” 有人低声议论。

狄仁杰挤进去,见张老栓捧着面锦旗,红绸金字绣着 “洗冤昭雪”,正对着大理寺卿作揖:“多谢大人!多谢陛下!我儿子的功名总算恢复了 —— 吏部说了,开春就能去上任!”

大理寺卿笑着扶住他:“该谢的是陛下,是她让人重审了当年的考卷,才发现是主考官徇私换了名次。”

张老栓又转向旁边的公告栏,那里贴着新出的布告:“凡前朝因文字狱、诬告牵连者,不论年月,均可递状申诉,朝廷一体重审。” 布告末尾盖着鲜红的御印,笔画凌厉,透着股不容置疑的认真。

狄仁杰看着那御印,忽然想起前日在御书房,武则天正对着一堆卷宗皱眉,案头摆着本《洗冤录》,书页上写满批注。“这桩科场案,主考官的儿子也在录取名单里,怕不是巧合。” 她指尖点着卷宗,“去,把主考官的旧档调来,我倒要看看,他当年是不是也走了后门。”

那会儿她的语气带着点冷意,却不是动怒,更像猎人盯住了猎物 —— 不是为了逞凶,是为了把藏在暗处的猫腻都翻出来。

正想着,身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回头见是姚崇,手里拿着本簿子:“怀英,你看今年的申诉案,比去年少了三成呢。” 簿子上的红笔批注密密麻麻,“陛下说,等开春,就把‘冤臣碑’迁去碑林,让后人都瞧瞧,咱们是怎么把这些冤屈一点点抹平的。”

狄仁杰点头,目光越过人群,望向皇宫的方向。雪光里的宫墙泛着柔和的白,听说武则天今早特意让人在御花园种了株红梅,说 “雪天看梅,才知冬暖”。

他忽然觉得,这冬天好像没那么冷了。那些曾经压在人心头的冤屈,就像地上的积雪,看着厚实,只要日头出来,只要有人一点点去扫,总会化的。

午后,雪化了些,露出青石板路。有个卖糖画的老汉挑着担子经过,吆喝声里带着喜气:“糖画糖人 —— 甜滋滋的糖画嘞!” 担子旁跟着个小娃,手里举着个糖做的小判官,咧嘴笑:“娘说,现在的官都像判官一样公道!”

狄仁杰听着,忽然笑了。他想起武则天常说的一句话:“治理天下,就像熬糖画,火大了糊,火小了不成型,得慢慢熬,还得时不时搅一搅,才甜得匀净。”

如今看来,这锅 “糖画”,是越熬越甜了。

暮色降临时,他往回走,经过宫墙根,见几个侍卫正围着个雪人说笑。那雪人戴着官帽,手里捧着本《洗冤录》,肚子上还贴了张纸条:“明年,无冤”。

狄仁杰站着看了会儿,雪水顺着帽檐往下滴,像在点头应许。他掏出怀里的小册子,翻到新的一页,提笔写下:“冬雪消融,冤屈亦同”。

风过处,带起檐角的铜铃,叮当作响,像在应和这冬日里的暖意。

开春后,洛阳城的柳梢刚抽出嫩芽,申诉处的门前就排起了新的长队。不过这次,队伍里多了些笑脸 —— 有个老秀才捧着考卷来,说当年因字迹被误判 “潦草” 落榜,想求个公正;还有对夫妻,手里捏着泛黄的婚书,要证明二十年前的婚约有效,好给失散的儿子上户口。

“都别急,一个个来。” 狄仁杰坐在案后,面前堆着厚厚的卷宗,却不慌不忙。他身后的墙上,新贴了张告示:“凡申诉案,三月内必复”,墨迹还带着点潮意,是武则天亲笔写的。

“狄大人,您看这个。” 一个小吏捧着本账册跑进来,“去年的申诉案,八成以上都审结了,陛下说…… 要给您记功呢!”

狄仁杰还没答话,就见武则天掀帘进来,身上还带着外面的花香:“记什么功?该记的是这些百姓 —— 肯相信朝廷,才是最大的功。” 她目光扫过排队的人群,落在那个老秀才身上,“老人家,您的考卷我看过了,字是风骨,不是工整,这就叫人重判。”

老秀才激动得发抖,作揖时差点摔了:“谢陛下!谢陛下!”

武则天笑着扶他:“该谢的是您自己,肯等这么多年,这份心不容易。” 转头对狄仁杰,“把去年的审结案卷都搬出来,让百姓们随便看 —— 做得正,就不怕人瞧。”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那些卷宗上,纸页泛黄却字迹清晰。有百姓凑过来看,指着其中一页说:“这不就是王屠户的案子吗?果然是被人诬告的!” 旁边有人接话:“现在好了,诬告的人被罢了官,王屠户还领了赔偿呢。”

议论声里,武则天走到申诉处的黑板前,拿起粉笔写下:“今日新案:12 起。审结旧案:87 起”。粉笔末簌簌落在她袖口,像撒了层细雪。

“陛下也来帮忙呀?” 卖糖画的老汉挑着担子经过,笑着喊,“要不要给您画个龙凤呈祥?”

“好啊。” 武则天回头笑,“画个小判官吧,手里拿着‘公正’两个字的那种。”

老汉应着,糖浆在石板上绕出个圆,笔锋一转,判官的眉眼就有了形。武则天站在旁边看,忽然道:“再加个天平,左边是理,右边是情,两边都得平。”

“陛下说得是!” 老汉手腕一抖,天平的两端就翘了起来,颤巍巍地,却真的平了。

午后,姚崇拿着新拟的《申诉条例》进来,逐条念给武则天听:“…… 申诉人需持户籍证明,审结后需公示三日,若有异议可再诉……”

“加一条。” 武则天打断他,“凡因申诉耽误生计的,由官府每日补二十文饭钱。” 她看向窗外,老秀才正捧着重新判为 “合格” 的考卷抹眼泪,“不能让人家又受气又挨饿。”

狄仁杰在旁点头,提笔把这一条加上,笔尖划过纸页,留下清晰的痕迹。

傍晚时,队伍渐渐散了,老秀才揣着考卷,一步三回头地谢;那对夫妻拿着盖了章的婚书,互相搀扶着走,影子在夕阳里拉得很长。申诉处的黑板上,“今日新案” 的数字被改成了 “7 起”,“审结旧案” 变成了 “88 起”。

武则天站在黑板前,指尖抚过那串数字,忽然道:“等哪天,这‘新案’的数字变成 0,就好了。”

“会的。” 狄仁杰看着她的侧脸,“就像这柳树,现在是嫩芽,过些日子,就成绿荫了。”

晚风拂过,柳梢的嫩芽晃了晃,像在点头。卖糖画的老汉已经走远了,空气里还飘着点糖浆的甜香,混着新抽的柳丝气息,让人觉得,这春天是真的来了。

初夏的风带着洛水的潮气,吹得申诉处的竹帘簌簌作响。狄仁杰刚审完一桩旧案 —— 二十年前,有个粮商被诬告 “私藏官粮”,家产查抄后病死狱中,如今他儿子拿着当年的账本找上门,页角的墨迹都快褪成了浅灰,却清清楚楚记着 “代官府暂存” 的字样。

“这账本上的印章,是当年粮道的官印。” 狄仁杰指着其中一页,对武则天说,“查了粮道旧档,确实有这笔暂存记录,是后来的粮官贪墨了,才嫁祸给粮商。”

武则天指尖划过那浅灰的墨迹,忽然道:“把粮商的家产还回去,再追赠个‘义商’的名号 —— 让洛阳城的人都知道,好人不会白受委屈。” 她顿了顿,看向那泣不成声的儿子,“你父亲的冤屈洗清了,以后好好过日子,官府给你寻个营生。”

那年轻人磕了三个响头,刚要起身,卖糖画的老汉挑着担子经过,塞给他个糖做的 “清白” 二字:“拿着,甜丝丝的,忘了那些苦。”

午后的阳光正好,武则天沿着洛水散步,岸边新栽的柳树已经垂到水面。有群孩童在玩泥巴,捏了个歪歪扭扭的泥人,说是 “判官”,手里还捏着根树枝当 “惊堂木”。

“陛下你看!” 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泥判官跑过来,“像不像审案子的大人?”

武则天笑着蹲下身,帮她把泥判官的 “帽子” 捏得更圆些:“像!就是这惊堂木得再沉点,才能镇住歪理。”

正说着,狄仁杰带着个老妇人过来。老妇人手里攥着双布鞋,针脚密密的,鞋面上绣着朵快褪成白色的莲花:“陛下,这是当年我给夫君做的鞋,他说穿着去赶考,中了就回来娶我…… 可他被人告了‘作弊’,打了三十大板,再也没回来……”

布鞋的布面都磨出了毛边,武则天轻轻摸了摸那朵白莲花,忽然道:“去把当年的考官找来,不管在哪儿,哪怕退休了,都给我请来。”

三日后,当年的考官被请到申诉处,头发都白了,看见那双布鞋,老泪纵横:“是我…… 是我收了别人的钱,把他的卷子换了……”

真相大白那天,洛水岸边围了好多人。老妇人捧着官府补的抚恤金,却把那双布鞋给了武则天:“陛下,留着吧…… 让后人看看,这世道是会变的。”

武则天把布鞋小心地收进木盒,放在身书处的 “见证柜” 里 —— 那柜子里还放着粮商的账本、老秀才的考卷、夫妻的婚书,每样东西都带着段故事,蒙着岁月的灰,却在日光下透着光。

入夏时,申诉处的 “新案” 数字真的降到了个位数。有天清晨,狄仁杰刚推开竹帘,就见黑板上被人画了个笑脸,旁边写着 “今日新案:0”,粉笔末还新鲜着,像是刚画的。

“是那群孩童画的吧?” 武则天走进来,看着那笑脸笑了,“倒会哄人开心。”

“说不定是真的呢。” 狄仁杰翻开登记簿,昨日审结的案子后面,都画了个小勾,“你看,积压的旧案也快清完了。”

阳光穿过竹帘,在 “见证柜” 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双布鞋的白莲花在光影里,竟像是重新染上了色。岸边的柳树已经枝繁叶茂,孩童们在树下追跑,卖糖画的老汉吆喝着 “甜丝丝的糖判官哟”,声音混着落水的哗哗声,格外清亮。

武则天望着窗外,忽然道:“等把最后几件旧案结了,就把这申诉处改成‘百姓茶馆’吧,谁都能来坐坐,喝杯茶,说说话。”

“好主意。” 狄仁杰点头,“到时候,就让卖糖画的老汉来当掌柜,他的糖画,甜得人心暖。”

风拂过竹帘,带着远处的荷香,柜子里的旧物像是都轻轻叹了口气,松快了似的。那些曾压在人心上的重负,终于在日复一日的坚持里,化成了柳荫里的风,洛水里的波,温柔地散开了。

立秋那天,洛阳城飘起了细雨,不大,却把 “百姓茶馆” 的青瓦润得油亮。这原是申诉处的屋子,如今改了模样 —— 竹帘换成了蓝印花布,案几摆成了圈,墙角的 “见证柜” 还在,只是里面的旧物旁多了些新物件:孩童捏的泥判官、卖糖画老汉的糖模、老秀才重判的考卷拓本。

卖糖画的老汉果然当了掌柜,正忙着给茶客倒茶,吆喝声比以前更响亮:“来啦 —— 新沏的雨前龙井,配着刚出炉的梅花糕,暖乎!”

武则天穿着常服,坐在角落的位置,手里捧着杯热茶,听茶客们闲聊。

“听说了吗?江南那个贪墨的盐官,被狄仁杰大人查出来了,抄家时搜出的银子,够给咱洛阳城铺三层石板!”

“何止啊,听说陛下还让人把那些银子铸成了农具,分给了江南的农户,说是‘赃银变耕牛’,听着就解气!”

她听着,嘴角噙着笑,忽然瞥见门口进来个熟悉的身影 —— 是当年那个瞎眼的老妇人,如今被儿子搀扶着,手里拄着根新拐杖,拐杖头上雕着个小小的天平。

“娘,您慢点,这茶馆的门槛不高。” 儿子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坐下。

老妇人坐下就笑:“听见了,听见陛下的声音了 —— 这茶馆的茶,香得很呢。”

武则天走过去,亲自给她倒了杯茶:“大娘,身子还好?”

“好!好得很!” 老妇人摸索着握住她的手,“自打我家老头子平反,我这心里的疙瘩就解开了,晚上都能睡安稳觉了。” 她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个布包,一层层打开,是双布鞋,“陛下,您看,我给您做的,针脚粗,别嫌弃。”

布鞋上绣着朵莲花,这次是鲜鲜亮亮的红,针脚密密实实,透着股劲儿。武则天接过鞋,指尖触到布面的温热,心里也暖烘烘的。

“狄大人来了!” 有人喊了一声。

狄仁杰走进来,身上还带着雨丝,手里拿着本簿子:“陛下,今年的旧案审结率,已经到九成九了。” 他把簿子递过来,上面的红勾密密麻麻,最后一页写着 “剩余未结:3 起”。

“那 3 起,怕是难了。” 卖糖画的老汉端着茶过来,“都是几十年的陈案,证人都不在了。”

武则天翻着簿子,忽然道:“难也得查。哪怕只有一分希望,也不能让它沉在底下。” 她看向老妇人,“就像大娘说的,疙瘩解不开,睡觉都不踏实。”

雨渐渐停了,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在茶馆的窗台上,映得那盆新栽的绿萝油亮。有孩童跑进来,举着刚买的糖画:“娘!你看!是‘长安’两个字!”

糖画晶莹剔透,“长安” 二字在阳光下闪着光,甜得晃眼。

武则天望着那糖画,忽然对狄仁杰说:“等把最后 3 起案子结了,咱们就在这茶馆里摆桌酒,请全城的百姓来喝 —— 就叫‘长安酒’。”

“好。” 狄仁杰笑着点头,“我来酿这酒,用洛水的泉,邙山的粮,酿得醇醇的,让喝的人都记着,这安稳日子,来得不容易。”

老妇人摸着手里的新布鞋,笑得满脸皱纹都舒展开了:“那时候,我给陛下唱段小曲儿,就唱当年听的‘天下安,百姓欢’。”

窗外的柳树上,不知何时停了只喜鹊,喳喳地叫着,像是在应和这满室的暖意。茶馆外的石板路上,雨后的水洼里映着蓝天白云,还有远处则天门上的 “永昌” 匾额,清晰得像就在眼前。

武则天端起茶杯,对着满室的茶客,也对着窗外的天地,轻轻抿了一口。茶是龙井,带着雨前的鲜,咽下去,满嘴都是甘醇。

她知道,剩下的 3 起案子或许难查,或许永远查不清。但只要这茶馆还开着,只要还有人记得要 “解疙瘩”,这 “长安” 二字,就不会只是糖画里的甜,会变成日子里的暖,一天天,一年年,扎实地过下去。

风穿过茶馆的布帘,带着桂花的香 —— 是卖花的老汉刚送来的,说 “给茶馆添点喜气”。香气混着茶香、糖香,还有百姓们的笑声,在这初秋的午后,酿出了最醇的 “长安” 滋味。

秋分那天,洛阳城的桂花全开了,金黄金黄的,落在 “百姓茶馆” 的青瓦上,像铺了层碎金。卖糖画的老汉正在门口支摊子,糖浆在石板上绕出个圆,正要勾勒 “长安” 二字,忽然停了手:“狄大人!您看那是不是……”

狄仁杰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见一辆马车停在茶馆门口,车帘掀开,走下来个白发老者,手里拄着拐杖,颤巍巍地往茶馆里走。

“是李老先生!” 有茶客认了出来,“他不是二十年前就搬去岭南了吗?怎么回来了?”

老者走进茶馆,目光扫过一圈,最后落在墙角的 “见证柜” 上,眼圈忽然红了:“我…… 我是来申诉的。”

武则天正在茶馆里翻那 3 起未结的旧案卷宗,闻言抬头:“老先生请讲。”

老者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几张泛黄的纸:“这是我父亲当年的案卷,说他‘通敌’,可他明明是被冤枉的…… 那年我才十岁,眼睁睁看着他被抓走,再也没回来。”

纸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但 “李守业” 三个字依稀可辨 —— 正是那 3 起未结旧案中的一桩。狄仁杰连忙找出卷宗比对,案宗上写着 “李守业,贞观年间任兵部主事,因私通突厥被斩”,证人一栏,写着 “无实证,据同胞指证”。

“同胞指证?” 武则天皱眉,“哪个同袍?”

“是当时的兵部尚书,张敬之。” 老者声音发颤,“可我父亲跟我说过,张敬之偷卖军粮,是他发现了,才被报复的!”

狄仁杰立刻让人去查张敬之的旧档。傍晚时分,查案的小吏匆匆回来,手里捧着个布满灰尘的木箱:“大人!找到了!这是当年张敬之的管家留下的账本,里面记着他卖军粮给突厥的日期,正好和李守业被抓是同一天!”

账本上的墨迹虽淡,却清清楚楚记着 “某年某月,卖粮五十石与突厥使者,银百两”,下面还有张敬之的私章。

“找到了…… 终于找到了……” 老者捧着账本,老泪纵横,“爹,您的冤屈,能洗清了……”

那天晚上,茶馆里的灯亮到很晚。武则天让人把李守业的案子昭告全城,还给他追赠了 “忠烈” 的名号。老者捧着父亲的牌位,在茶馆里坐了一夜,天亮时,对着武则天深深一揖:“陛下,谢谢您…… 让我能在有生之年,给爹一个清白。”

剩下的两起案子,也在入冬后有了眉目。一起是前朝的画师,因画了幅 “寒鸦图” 被诬告 “影射朝政”,郁郁而终,他的后人在一幅传世画作的夹层里,找到了当时的谏官弹劾画师的奏折,上面写着 “画师与御史有隙,故构陷之”;另一起是个药农,被人诬告 “私种毒草”,其实是当地的地主想霸占他的药田,如今地主的后人良心发现,主动来茶馆递交了当年的地契。

大雪纷飞那天,狄仁杰把最后一本审结的卷宗放进 “见证柜”,柜子终于被填满了。他转身对武则天笑道:“陛下,该酿‘长安酒’了。”

“酿!” 武则天望着窗外的雪,“就用今年新收的高粱,让全城的百姓都来帮忙,人多,酒才香。”

消息传开,洛阳城的百姓真的都来了。有扛着粮食来的,有提着泉水来的,卖糖画的老汉把糖模都拿来了,说要在酒坛上刻 “长安” 二字;瞎眼的老妇人让儿子扶着,带来了自己酿的桂花蜜,说 “加进去,酒更甜”。

酿酒的大缸就摆在茶馆前的空地上,百姓们围着缸说笑,有人添粮,有人加水,有人用长勺搅拌,蒸汽腾腾的,把雪花都融成了水汽。

武则天也挽着袖子,和大家一起搅拌,高粱的香气混着桂花蜜的甜,在雪地里弥漫开来。狄仁杰站在一旁看着,忽然觉得,这酒哪里需要酿,光是这热闹劲儿,就已经醉了人。

除夕那天,“长安酒” 终于酿好了。茶馆前摆满了桌椅,全城的百姓都来了,连岭南回来的李老先生、药农的后人、画师的子孙,都端着酒杯,笑得满脸通红。

武则天举起酒杯,对着满街的灯火,对着漫天的飞雪,高声道:“这杯酒,敬过去 —— 敬那些沉冤得雪的魂灵;敬现在 —— 敬咱们手里的安稳日子;敬将来 —— 敬岁岁长安,再无冤屈!”

“干杯!” 满街的人都举起酒杯,声音震得雪花都簌簌往下落。

卖糖画的老汉端着酒杯,给每个人都送了个糖画,这次是 “太平” 二字。孩童们举着糖画,在雪地里追逐,笑声像银铃一样脆。

狄仁杰看着武则天被百姓围住,听她讲那些查案的故事,忽然觉得,酷吏政治那段黑暗的历史,就像这雪地里的脚印,虽然深,却总会被新的雪覆盖,被新的脚印填满。而留下来的,是这杯 “长安酒” 的醇,是这满街的笑,是 “百姓茶馆” 里永远飘着的茶香和糖香。

大年初一的清晨,雪停了,阳光照在洛阳城的屋顶上,金灿灿的。武则天推开茶馆的门,见门槛上放着束新摘的梅花,旁边压着张纸条,是孩童的笔迹:“陛下,新年好。今天的糖画,是‘长安万年’。”

她拿起梅花,花瓣上还凝着雪,冷香沁人心脾。远处的则天门在阳光下闪着光,“永昌” 匾额下,新贴的春联随风飘动,上联是 “旧冤尽雪春风至”,下联是 “新岁长安福气来”,横批 ——“天下安”。

武则天站在那里,望着这满城的春色,忽然明白,所谓的 “长安”,从来不是靠权力强撑的安稳,是百姓心里的疙瘩解开了,是日子里的甜多过了苦,是哪怕有过黑暗,也始终相信,光明会来。

这一年,武周的年号改成了 “长寿”。而属于洛阳城的 “长安” 故事,才刚刚开始,在每一缕晨光里,在每一杯热茶里,在每一个百姓的笑容里,慢慢流淌,岁岁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