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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小说网 > 玄幻魔法 > 十世烬,彼岸诏 > 第21章 药香识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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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的余寒还未被春风彻底吹散,江南小城的晨雾便裹着料峭之意,沉在青石巷的每一道褶皱里。巷深处的“济仁堂”刚卸下木门后的顶门杠,药香就顺着门缝漫了出来,混着巷口早点摊飘来的炊饼香气,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晕开一片烟火气。

苏清越坐在后院的青石板上,身前摆着一尊半人高的青石药碾子,碾槽里铺着刚晒好的紫苏叶,叶缘还带着清晨露水晒干后的微涩。她眼上蒙着一方浅青色的细麻布带,布带是用陈年的粗麻浆过,质地挺括却不磨皮肤,边角被她用银线细细滚了边,既防磨损,又能在行走时反射微光,提醒旁人避让。这是师父临终前为她缝制的,如今布带已泛出淡淡的药黄,银线也磨得有些发暗,却依旧干净平整。

她素白的手指轻轻搭在碾轮上,指腹贴着冰凉的青石,感受着紫苏叶在碾槽中被碾碎的细微触感。指尖划过叶片的纹路,像在触摸某种隐秘的符咒——这是她辨识药材的法子。眼盲之后,师父便教她用触觉记药:甘草的纤维粗而韧,掐开有蜜甜的汁水;当归的断面呈棕褐色,纹理像老树皮般交错;而这紫苏叶,碾碎时会发出细碎的“沙沙”声,指尖能触到绒毛被压平的柔软。

“吱呀”一声,前院的木门被推开,带着急促的喘息声和孩童的咳嗽声。苏清越停下手中的动作,碾轮还微微泛着惯性的轻响,她侧耳细听,脚步声是布底鞋踩在潮湿青石板上的闷响,带着妇人特有的慌乱节奏,身后跟着的小脚步则虚浮无力,每走一步都伴着一阵压抑的咳嗽,像被风吹得将要熄灭的烛火。

“苏姑娘,苏姑娘在吗?”妇人的声音带着哭腔,人还没进后院,声音就先撞在了院墙上,“我家囡囡咳了一整夜,脸都咳红了,城里的老大夫都出诊了,您快救救她!”

苏清越缓缓起身,裙摆扫过青石板上的药渣,发出细微的窸窣声。她不用看也知道,妇人此刻定是抱着孩子急得团团转,鬓发散乱,裙摆上还沾着巷口的泥点——这几日连下小雨,青石巷的低洼处积着水,慌不择路的人最容易沾到。

“莫急。”她的声音平静得像后院那口老井的水,不起一丝波澜,“将孩子放在前院的藤椅上吧,那里铺着厚棉垫,暖和些。”她迈步向前院走,盲杖是师父用老枣木做的,杖头包着铜皮,叩击地面时发出“笃、笃”的轻响,每一下都精准地避开地上的药筐和石阶。这济仁堂的每一寸土地她都烂熟于心,从后院到前院的十七步路,她闭着眼也能走出丝毫不差的直线。

刚走到前院,就听见孩子又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气都喘不上来,像要把肺都咳出来似的。苏清越俯身,先伸手探向妇人的手臂——妇人的手冰凉,掌心全是冷汗,指节因为用力抱着孩子而泛白。她轻轻拍了拍妇人的手背:“放宽心,孩子气息虽弱,但脉象还稳,先让我听听。”

她走到藤椅旁,先侧耳贴近孩子的胸口,听那微弱的呼吸声。咳嗽声停下的间隙,能听见气管里“呼噜呼噜”的痰鸣,像有细小的水泡在破裂。接着她伸手,指尖先触到孩子的额头,温热的触感带着轻微的发烫,再往下移,掠过孩子细瘦的脖颈,停在手腕处的脉搏上。她的指尖薄而敏感,能清晰地感受到脉搏的跳动——急促却有力,像初春破土的嫩芽,带着顽强的生机。

“孩子多大了?”她一边诊脉,一边轻声问。

“刚满三岁。”妇人连忙回答,“昨天傍晚带她去巷口看卖糖画,吹了会儿风,回来就开始咳,夜里越咳越重,还说嗓子疼,水都喝不下。”

苏清越点点头,指尖在孩子的咽喉处轻轻按压了一下,孩子立刻疼得瑟缩了一下,又引发一阵咳嗽。她收回手,起身走向药柜——那药柜是师父传下来的,酸枝木做的柜体,分了一百二十八个小抽屉,每个抽屉上都贴着用朱砂写的药名,她闭着眼也能准确找到对应的位置。她的手指在柜门上滑过,触感从光滑的木面到抽屉的铜环,最终停在标着“荆芥”的抽屉前。

“风邪入肺,未及里证。”她一边拉开抽屉,用铜勺舀出药材,一边说道,“孩子体质偏热,又受了风寒,寒热相搏才生了痰。我给你开个方子,荆芥、防风散表寒,杏仁、桔梗宣肺止咳,再加点甘草调和药性,三剂煎服,每日一剂,早晚各一次,煎药时记得加两颗红枣,去去药味,孩子也容易喝。”

她取来黄麻纸,将药材按比例分好,用细麻绳捆成三小包。每一包都捆得整齐紧实,药渣不会漏出来,这是师父教她的规矩——医者不仅要医术好,做事也要细致,让病人看着放心。妇人接过药包,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里面是几枚用线串着的铜钱,她数了数,又添了两枚碎银,硬要塞给苏清越:“苏姑娘,这钱您一定收下,上次我家汉子跌打损伤,也是您给治好的,您的恩情我们记着。”

苏清越推辞了几句,见妇人坚持,便只取了几枚铜钱:“药钱够了,这些碎银你拿回去给孩子买些蜜饯,服药后嘴里发苦,吃点甜的能舒服些。”她将铜钱放在柜台的铜盒里,听见妇人千恩万谢地抱着孩子离去,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孩子的咳嗽声也弱了些,想来是心里踏实了的缘故。

院门外的布帘刚落下,又被人轻轻掀开。这次的脚步声与方才不同,沉稳得像踏在青石板上的鼓点,每一步都不疾不徐,落地时轻而稳,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厚重感。苏清越手中的药秤刚碰到一味黄芪,秤杆微微一顿——这脚步声她认得,近半月来,每隔三日,这位自称“秦公子”的男子都会在这个时辰来抓一副安神茶。

她没有抬头,依旧专注地称着药材,指尖搭在秤砣上,感受着重量的细微变化。安神茶的方子很寻常,酸枣仁、柏子仁、远志,都是些平和的安神药材,寻常百姓家失眠也会来抓。但这位秦公子不同,他每次来都选在黄昏人少的时候,话不多,给的药钱总是很足,而且从不多问药效如何。

“苏姑娘。”来人开口,声线温润如玉,像初春融化的雪水淌过青石,每一个字都带着恰到好处的柔和,却又不像市井百姓那样带着烟火气的粗糙,更像是京城里那些饱读诗书的公子哥儿,说话时带着几分刻意的雅致。“今日可否再抓两剂安神茶?”

苏清越转向声音来处,她蒙着布带的脸对着男子,虽然看不见,但那姿态却像是在与他对视。她的手指在药柜上滑过,掠过装着柏子仁的抽屉,最终准确停在酸枣仁的抽屉前,木质的抽屉拉手被她的手指磨得光滑发亮:“秦公子近来睡得不好?往日都是一剂,今日要两剂。”

“老毛病了。”男子轻笑一声,笑声里却没什么真切的笑意,像蒙着一层薄纱,听不真切情绪,“总做些光怪陆离的梦,醒来后就再难入眠,多抓一剂,也好有个预备。”

苏清越打开抽屉,取出酸枣仁放在黄纸上。她的手指在称量时,指尖的触觉异常敏锐——这酸枣仁是她前几日刚晒好的,颗粒饱满,捏在手里有微微的油性。而与此同时,她的耳朵也没闲着,她能清晰地听到男子的呼吸声,均匀绵长,吸气时深而稳,呼气时缓而沉,这是常年习武之人特有的吐纳方式,寻常人即便是刻意模仿,也做不到如此自然。

一个需要靠安神茶入睡的人,不该有这样沉稳的呼吸。寻常人失眠时,呼吸多是急促或紊乱的,而他的呼吸,却像是经过了千锤百炼的功法,每一次吐纳都精准得如同钟表的齿轮。苏清越将称好的酸枣仁推到一边,又去取柏子仁,指尖的动作依旧流畅,心里却泛起一丝疑惑。

“苏姑娘这药庐,倒是清静。”男子忽然开口,语气随意得像是在闲聊,目光却落在苏清越的手上,看着她素白的手指在药材间穿梭,动作精准得不像个盲女。“我行走江湖多年,去过不少城镇,从未见过如此年轻便精通医理的女子,何况……”他说到这里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却悬在空气里,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了一下。

何况还是个盲女。苏清越心里清楚他没说出口的话,这样的话她听了太多,有同情,有质疑,也有不屑。她早已习惯,只是淡淡开口:“眼盲了,心思自然就静些。看不见那些纷杂的景象,听觉、嗅觉、触觉,都会比常人敏锐几分。就像这酸枣仁,常人只能看出颗粒大小,我却能摸出它的干湿,闻出它的陈新。”

她拿起一粒酸枣仁放在指尖,递到男子面前:“秦公子请看,这粒酸枣仁是去年的陈货,指尖摸起来虽饱满,但纹理已经发涩,而这粒是今年的新货,纹理清晰,还带着淡淡的果香。”

男子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会有这样的举动。他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那粒酸枣仁,指尖不经意间触到了苏清越的指尖,她的手指冰凉,像刚从井里捞出来的玉石,而他的掌心却带着常年握兵器留下的薄茧,粗糙的触感与她的细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男子的指尖微微一顿,很快便收回了手,将那粒酸枣仁放在鼻尖闻了闻,果然闻到一丝淡淡的陈味。

“苏姑娘果然心细。”他的声音比刚才柔和了几分,“我虽能看见,却从未留意过这些细节。”

苏清越没有接话,只是继续包药。她将两种药材混合均匀,分成两包,用麻绳捆好。递出药包时,她的指尖再次触到男子接药的手掌,这次她特意留意了一下——他的掌心茧子分布得很均匀,集中在虎口和食指、中指的指根处,那是长期握刀或握剑留下的痕迹,绝非拿笔杆子的文人所有。

男子接过药包,却在指尖相触的瞬间,将一样东西轻轻压在她掌心。那东西冰凉坚硬,带着金属特有的质感,分量不轻,压得她的掌心微微下沉。是一锭银子,足有五两重,而这两剂安神茶,药钱不过几十文铜钱,这锭银子的分量,远超药钱百倍。

“诊金。”他语气温和,像是怕惊到她,“苏姑娘医术高明,上次我偶感风寒,也是喝了你的药才好的,这点银子不算什么。”

苏清越没有推辞,只是将银子收入袖中。她的袖口绣着细小的药草纹样,是师父生前教她绣的,虽然看不见,但凭着触觉,她也能绣得有模有样。她能感觉到银子的形状很规整,边缘打磨得很光滑,不像是市井银铺里打出来的粗糙银锭,更像是官银的样式。“秦公子客气了,治病救人本就是医者的本分。”

男子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原地,目光落在苏清越蒙着布带的脸上,像是在透过那层布带,看她藏在后面的眼睛。他的呼吸微微有些急促,刚才指尖相触的触感还留在掌心,冰凉而细腻,像三百年前他在苗疆圣坛上,第一次触到她衣袖时的感觉。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道:“那我告辞了,改日再来叨扰。”

苏清越点点头,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他的脚步声依旧沉稳,却在走到巷口时,微微顿了一下,像是回头望了一眼药庐的方向,然后才继续前行,最终消失在巷口的晨雾里。

待脚步声彻底消失,苏清越才缓缓展开掌心,将那锭银子取了出来。她用手指仔细摩挲着银锭的表面,感受着上面的纹路。银锭的正面很光滑,刻着“足银”二字,而底部却刻着一个极细微的印记,纹路很淡,如果不是她触觉敏锐,根本无法发现。

她将银锭凑到鼻尖闻了闻,除了银子特有的金属气味,还带着一丝淡淡的檀香,这檀香不是市井常见的廉价香,而是产自岭南的沉香,气味清冽绵长,只有京城里的达官贵人才用得起。她闭着眼,指尖一遍遍划过那个细小的印记,勾勒着它的形状——那是一朵花,花瓣细长而弯曲,形状奇异,既不像她常见的牡丹、月季,也不像药草里的金银花、菊花。

她没见过这种花,但这纹路刻得异常工整,线条流畅,绝非普通银匠随意雕刻的装饰,倒像是某种信物上特有的纹样。苏清越将银锭放在柜台的铜盒里,指尖还残留着那朵花的纹路触感,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深。这个秦公子,到底是谁?他来这偏远小城,真的只是为了抓安神茶吗?

黄昏最后的光从窗棂漏进来,在她蒙眼的布带上投下淡淡影子,将那方青布染成了暖黄色。苏清越静立在柜台后,听着巷子里渐渐响起的归家脚步声,还有远处酒楼传来的猜拳声,这些热闹的声响都像是隔了一层屏障,与她隔着一段遥远的距离。她忽然转身走向内室,内室的陈设很简单,一张木板床,一个旧衣柜,还有一张摆着医书的书桌。

她弯下腰,从床底摸出一只陈旧的木匣。木匣是用老松木做的,表面已经开裂,漆皮也掉得差不多了,露出里面深褐色的木头纹理。这是师父留给她的遗物,里面除了几本线装的医书,还有几样零散的物什——一枚铜制的药铃,一把缺了口的药铲,还有一枚用红布包裹着的铁牌。

苏清越将木匣放在书桌上,轻轻打开。她先是抚摸了一下那几本医书,书页已经泛黄发脆,上面是师父用毛笔写的批注,字迹苍劲有力。她的手指划过书页上的字迹,像是在与师父对话。然后,她拿起那枚红布包裹的铁牌,红布已经褪色,边角磨得有些破损。

她解开红布,露出里面的铁牌。铁牌是玄铁打造的,颜色发黑,入手冰凉,形状是不规则的圆形,边缘有些锋利。她用手指抚过铁牌上的纹路,凹凸起伏的触感传来,与银锭底部的花纹竟有七八分相似,只是铁牌上的花纹更清晰一些,花瓣的纹路也更复杂,像是被人用利器反复雕刻过。

师父捡到她的时候,她才不过一岁,身上除了这枚铁牌,就只有一件缝着棉絮的旧襁褓。师父说,这铁牌或许是她身世的唯一线索,让她好好保管,等将来长大了,或许能凭着它找到亲人。这些年来,她一直将铁牌带在身边,却从未在上面发现过什么特别之处,直到今天,秦公子的这锭银子,才让她注意到铁牌上的花纹。

夜风穿堂而过,带着巷口槐树叶的清香,药庐内的烛火被吹得摇曳不定,将苏清越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斑驳的墙壁上。她将铁牌贴在掌心,冰凉的触感透过皮肤传到心里,布带下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

她想起秦公子说话时的语气,想起他掌心的老茧,想起他沉稳的呼吸,还有这枚刻着奇异花纹的银锭。所有的线索都像散落在地上的珠子,看似毫无关联,却又隐隐被一根看不见的线串联起来。这位秦公子,究竟是谁?他与自己的身世,又有着怎样的联系?

烛火“噼啪”一声,爆出一个火星,照亮了苏清越蒙着布带的脸。她的嘴角微微抿起,露出一丝坚定的神情。不管秦公子是谁,不管这铁牌和银锭背后藏着怎样的秘密,她都要查清楚。她是苏清越,是济仁堂的医者,也是这枚铁牌的主人,她有权利知道自己的身世,也有能力面对即将到来的一切。

她将铁牌重新用红布包好,放回木匣,然后将木匣藏回床底。做完这一切,她走到前院,关上了药庐的木门,插上顶门杠。夜色渐浓,巷子里的灯火渐渐熄灭,只有济仁堂的窗纸还透着微弱的烛火,在寂静的巷子里,像一双不肯闭上的眼睛,守着药香,也守着一个关于身世的秘密。

苏清越坐在前院的藤椅上,手里捧着一杯刚沏好的菊花茶,茶碗是粗瓷的,带着细小的冰裂纹。她轻轻啜了一口,菊花的清香在舌尖散开,带着淡淡的苦涩。她侧耳听着巷子里的动静,远处有狗吠声,近处有蟋蟀的鸣叫声,还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这些声音在她的耳朵里,都变得异常清晰,组成了一幅生动的夜色图景。

忽然,她听见巷口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比秦公子的脚步声更轻,像是踏在棉花上,几乎没有声音。苏清越的身体瞬间绷紧,手里的茶碗微微晃动,茶水溅出几滴,落在她的手背上,冰凉的触感让她更加清醒。这脚步声不像是寻常百姓,更像是江湖上的杀手或探子,行走时刻意隐藏了气息。

脚步声在济仁堂的院门外停住了,苏清越能听见轻微的呼吸声,很急促,带着一丝紧张。她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坐着,手里的茶碗放在膝盖上,指尖却悄悄握住了藏在袖中的银针——那是她防身用的,针身细长,针尖淬了少量的麻药,虽不致命,却能让人瞬间失去行动能力。

院门外的人似乎在犹豫,呼吸声时快时慢。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脚步声又轻轻响起,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夜色里。苏清越这才松了口气,掌心已经沁出了冷汗。她知道,这绝不是巧合,那个人很可能是冲着秦公子来的,也可能是冲着自己来的。

她站起身,走到院门边,侧耳听了许久,确认外面没有人了,才回到藤椅上。她端起茶碗,将剩下的菊花茶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在喉咙里散开,却让她的头脑更加清醒。她意识到,自己平静的生活或许就要被打破了,秦公子的出现,就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远远没有结束。

接下来的几天,秦公子没有再来药庐。苏清越的生活依旧平静,每天按时开门行医,接待来来往往的病人。有患风寒的老人,有跌打损伤的壮汉,还有哭闹不止的孩童。她依旧用她敏锐的感官为病人诊断,用她精湛的医术为他们治疗,药庐的药香依旧弥漫在青石巷的上空。

但苏清越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她会在接诊病人的间隙,不自觉地留意巷口的脚步声,会在闻到陌生气味时,立刻提高警惕。她甚至开始研究那枚铁牌上的花纹,翻遍了师父留下的医书和杂记,希望能找到关于这种花纹的记载,却一无所获。

这日午后,一位拄着拐杖的老人来到药庐,他是青石巷里的老住户,姓王,大家都叫他王老汉。王老汉患有腿疾,每到阴雨天就会疼痛难忍,一直是苏清越为他诊治。他刚走进药庐,就叹了口气:“苏姑娘,你听说了吗?最近城里不太平,好像来了一伙江湖人,在城东的破庙里打了一架,死了好几个人呢。”

苏清越正在碾药,闻言动作一顿:“王大爷,您是听谁说的?”

“还能是谁,我那孙子在衙门当差,昨天回来跟我说的。”王老汉坐在藤椅上,揉着自己的腿,“听说那些人手里都拿着兵器,出手狠辣,像是在抢什么东西。衙门已经派人去查了,可到现在也没查出个眉目。苏姑娘,你一个姑娘家,又是个盲人,晚上一定要把门关好,可别出事。”

苏清越点点头:“多谢王大爷提醒,我会注意的。”她一边为王老汉准备药膏,一边问道,“您知道那些江湖人是什么来历吗?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标志?”

“这我就不知道了。”王老汉摇摇头,“我孙子说,那些人死的时候,手里都紧攥着一块碎布,布上好像绣着什么花纹,只是太模糊了,看不清楚。”

苏清越的心猛地一跳,连忙追问:“您还记得那碎布上的花纹是什么样子的吗?是花还是字?”

“我孙子没说清楚,只说是挺奇怪的花纹,不像常见的样子。”王老汉接过苏清越递来的药膏,“苏姑娘,你问这个干什么?难道你认识那些人?”

“不是,我只是随口问问。”苏清越掩饰道,“您快把药膏涂上,记得用温水泡脚后再涂,效果更好。”

王老汉走后,苏清越坐在柜台后,心里久久不能平静。碎布上的奇怪花纹,会不会和铁牌、银锭上的花纹是一样的?那些江湖人,会不会也在寻找与这花纹有关的东西?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自己很可能已经卷入了一场危险的纷争之中。

她走到内室,再次从床底取出木匣,拿出那枚铁牌。她将铁牌放在烛火下,借着微弱的光线,仔细观察上面的花纹。虽然她看不见,但她可以通过触觉一点点摸索,将花纹的形状记在心里。她甚至用针在纸上扎出了花纹的轮廓,虽然歪歪扭扭,但也能看出大致的形状。

就在这时,院门外又传来了脚步声。这次的脚步声很熟悉,沉稳而有力,是秦公子。苏清越连忙将铁牌藏好,走出内室。

秦公子站在院门口,身上的青布长衫沾了些尘土,脸色也比上次苍白了些,像是经历过一场打斗。他看到苏清越,微微松了口气:“苏姑娘,我来取些伤药。”

苏清越注意到他的左臂微微下垂,袖口渗出了淡淡的血迹。她没有多问,只是转身走向药柜:“秦公子伤在哪里?是刀伤还是剑伤?”

“是刀伤,不重。”秦公子轻描淡写地说,“只是不小心被划伤了。”

苏清越取出金疮药和干净的布条,走到秦公子面前:“请公子伸出手臂,我为你包扎。”

秦公子迟疑了一下,还是伸出了左臂。苏清越的手指轻轻解开他的袖口,露出里面的伤口——一道三寸长的刀伤,伤口很深,边缘整齐,显然是被锋利的刀所伤。她用干净的布巾蘸着温水,轻轻擦拭伤口周围的血迹,动作轻柔而熟练。秦公子的身体微微僵硬,显然是有些疼,但他却一声不吭。

“公子的伤口处理得很及时,没有感染。”苏清越一边为他敷上金疮药,一边说道,“只是伤口太深,需要好好休养,近期不宜动武。”

秦公子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苏清越蒙着布带的脸,眼神复杂。他忽然开口:“苏姑娘,你有没有想过离开这里?”

苏清越包扎的动作一顿:“离开这里?去哪里?”

“去一个安全的地方。”秦公子的声音低沉,“最近城里不太平,可能会有危险。”

苏清越抬起头,对着秦公子的方向:“秦公子是在担心我?还是在担心你自己?”

秦公子的身体一僵,随即苦笑:“我是担心你。那些人很危险,他们可能会找到这里来。”

“那些人是谁?他们在找什么?”苏清越追问。

秦公子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他们在找一枚铁牌,一枚刻着奇异花纹的铁牌。”

苏清越的心彻底沉了下去。她知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她看着秦公子,一字一句地问:“那枚铁牌,是不是和你银锭上的花纹一样?”

秦公子震惊地看着苏清越,像是没料到她会知道。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点了点头:“是。那枚铁牌是前朝的信物,关乎一个很大的秘密。那些人是前朝的余孽,他们想得到铁牌,复辟前朝。”

“前朝的信物?”苏清越皱起眉头,“我身上就有这样一枚铁牌。”

秦公子的眼睛猛地睁大,语气急切:“你真的有?在哪里?快拿给我看看!”

苏清越没有立刻去拿,而是问道:“秦公子,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关于铁牌的事情?”

秦公子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苏姑娘,我本名不叫秦珘,我叫乾珘,是当朝的锦衣卫指挥使。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追查前朝余孽的下落,保护那枚铁牌不落入他们手中。”

锦衣卫指挥使?苏清越愣住了。她虽身处偏远小城,但也听说过锦衣卫的威名,那是皇帝直属的特务机构,权力极大,行事狠辣。她没想到,眼前这个温文尔雅的秦公子,竟然是锦衣卫的高官。

“那你为什么要瞒着我?”苏清越的声音有些冷淡。

“我怕你害怕。”乾珘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锦衣卫的名声不好,我怕告诉你真相后,你会拒绝我的帮助。而且,那些前朝余孽很狡猾,我需要暗中调查。”

苏清越走到内室,取出那枚铁牌,递给乾珘:“这就是你要找的铁牌。”

乾珘接过铁牌,仔细看了看,确认无误后,松了口气:“没错,就是它。苏姑娘,这枚铁牌关系重大,你不能再带在身边了,交给我来保管吧,我会保护你的安全。”

苏清越没有立刻答应,她看着乾珘:“这枚铁牌是我身世的唯一线索,我不能轻易交给别人。而且,我想知道,这枚铁牌到底藏着什么秘密?我的身世,又和它有什么关系?”

乾珘沉吟了一下,说道:“这枚铁牌是前朝皇室的信物,持有铁牌的人,是前朝皇室的后裔。苏姑娘,你很可能就是前朝的公主。”

前朝公主?苏清越彻底惊呆了。她从未想过,自己的身世竟然如此离奇。她一个在江南小城行医的盲女,怎么会是前朝的公主?

“这不可能。”苏清越摇了摇头,“前朝覆灭已经二十年了,我今年才二十岁,怎么可能是前朝公主?”

“前朝覆灭时,你才刚出生。”乾珘解释道,“当时你的父亲,也就是前朝的皇帝,将你托付给了忠心的侍卫,让他带你逃离京城。侍卫带着你一路南下,最终将你遗弃在了这里,只留下了这枚铁牌作为信物。我一直在寻找你,就是为了保护你,不让你落入前朝余孽的手中。他们想利用你,打着前朝公主的旗号,招兵买马,复辟前朝。”

苏清越坐在藤椅上,久久没有说话。这个消息对她来说太过震撼,让她一时难以接受。她想起了师父,想起了济仁堂,想起了青石巷的街坊邻居。她的生活平静而简单,如今却被卷入了如此复杂的纷争之中。

“苏姑娘,我知道这很难接受。”乾珘看着她,语气诚恳,“但这是事实。我希望你能相信我,跟我回京城,那里有更好的保护,你也能过上安稳的生活。”

苏清越抬起头,对着乾珘的方向:“回京城?然后呢?被软禁在皇宫里,做一个失去自由的公主吗?我不想那样。我是苏清越,是济仁堂的医者,我只想在这里行医救人,过平静的生活。”

“我不会限制你的自由。”乾珘连忙说道,“你可以继续行医,我会派人保护你的安全。只是现在,你留在这里太危险了,那些前朝余孽已经知道你在这里了,他们很快就会找来。”

苏清越沉默了。她知道乾珘说的是实话,王老汉带来的消息,乾珘身上的伤口,都证明了危险正在逼近。她可以不在乎自己的身世,但她不能不在乎自己的生命,更不能因为自己而连累青石巷的街坊邻居。

“我需要时间考虑。”苏清越最终说道,“给我三天时间,我处理好药庐的事情,再给你答复。”

乾珘点了点头:“好,我给你三天时间。这三天里,我会派人在药庐周围保护你,你有任何事情,都可以随时找我。”他从怀里掏出一枚令牌,递给苏清越,“这是锦衣卫的令牌,拿着它,遇到危险时可以出示,会有人帮你。”

苏清越接过令牌,入手冰凉,上面刻着“锦衣卫”三个字。她将令牌收入袖中,看着乾珘:“多谢。”

乾珘离开了药庐。苏清越独自坐在院子里,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里一片混乱。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选择,是留在熟悉的青石巷,面对未知的危险,还是跟着乾珘回京城,接受自己陌生的身份。

夜风越来越凉,吹得她打了个寒颤。她站起身,走到药柜前,看着那些熟悉的药材,想起了师父的教诲。师父说,医者仁心,无论面对什么困难,都要保持本心。她想,不管自己是谁,不管自己的身世多么离奇,她都不会忘记自己是一名医者,她的使命是治病救人。

三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这三天里,苏清越将药庐的药材整理好,托付给了巷口的张大夫,让他帮忙照看药庐。她还去看望了王老汉和其他几位常来药庐的老街坊,向他们告别。

第三天傍晚,乾珘如约来到药庐。苏清越已经收拾好了简单的行李,手里拿着那枚铁牌。

“我跟你走。”苏清越看着乾珘,语气坚定,“但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乾珘连忙说道。

“我要继续行医。”苏清越说,“不管到了哪里,我都要做一名医者,治病救人。而且,我要亲自查明我身世的真相,我不想只听你的一面之词。”

乾珘点了点头:“我答应你。我会为你安排一间医馆,让你继续行医。关于你的身世,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也会带你去寻找更多的线索。”

苏清越将铁牌放入怀中,转身关上了药庐的木门。她最后看了一眼这座陪伴了她二十年的药庐,看了一眼这条充满烟火气的青石巷,然后转过身,对着乾珘说道:“我们走吧。”

乾珘点了点头,为苏清越引路。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消失在夜色里。济仁堂的窗纸依旧透着微弱的烛火,像是在为她送行,也像是在等待她的归来。而苏清越知道,她的人生,从这一刻起,将翻开新的篇章,前方等待她的,是未知的危险,也是解开身世之谜的希望。她握紧了怀中的铁牌,掌心的冰凉让她更加坚定,不管未来遇到什么,她都不会退缩,因为她是苏清越,是一名医者,更是前朝的公主,她有责任面对自己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