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鎏金铜鹤在暮色中泛着冷光,破天荒将西域舆图推到案几中央时,殿外传来内侍尖细的唱喏声。启禀陛下,皇后娘娘诞下皇长子,母子平安——
朱笔在舆图上顿出一点墨痕,年轻帝王的指节泛白。他望着案头西域三十六国的疆域标注,忽然想起三日前皇后临盆时,坤宁宫飘出的那缕若有若无的艾草香。
破天荒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按礼制厚赏,晋封皇后为仁孝皇太后。
内侍叩首的声响惊飞了檐角铜铃,墨先生从屏风后转出,玄色衣袍扫过满地月光:陛下,此刻晋封太后,是否会让外戚势力...
朕知道。破天荒折断手中狼毫,狼毫落地的脆响里,他忽然笑了,墨先生可知,当年朕在潜邸时,皇后父亲手握京畿卫戍,却从未给过朕半分助力。
烛火在帝王眼中跳动,将他侧脸的刀疤映得愈发狰狞。那是三年前夺嫡之战留下的印记,彼时皇后还是吏部尚书家的嫡女,正忙着将妹妹送入太子府。
坤宁宫的赏赐流水般送入各宫时,淑妃正在偏殿临摹《女诫》。明黄色的锦缎包裹着和田玉如意,她执笔的手微微一颤,一滴朱砂落在二字中央。
娘娘,贴身侍女捧着赏赐单低声道,皇后娘娘晋封太后,兄长刚从吏部升任户部尚书。
淑妃将狼毫掷进笔洗,墨汁溅上描金妆奁。她出身的镇国公府手握兵权,当年助破天荒平定南疆,如今却要看着外戚一步步蚕食朝堂。铜镜里映出她姣好的面容,眼角那道细纹在烛火下格外清晰——入宫三年无所出,这便是她失势的根源。
去请苏大人来。淑妃忽然起身,玄紫色宫装曳地如墨,就说本宫新得了支千年人参,想请教苏大人如何炮制。
养心殿的夜漏敲过三响时,苏凌正对着星图演算西域商路。紫檀木案上摊着各地商队的呈报,忽然有细碎的脚步声停在窗外。她指尖划过代表楼兰国的星子,轻声道:淑妃娘娘深夜来访,不怕落人口实?
窗纸上映出淑妃纤长的身影,带着夜露的寒气渗入室内:苏大人可知,太后已请旨让兄长兼任丝路都护使?
苏凌将星图卷起,竹轴碰撞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娘娘是镇国公府的女儿,应当明白功高震主四个字怎么写。
月光从窗棂漏进来,照亮淑妃鬓边的东珠步摇。那是当年镇国公府助破天荒登基时,御赐的宝物。苏大人的兄长在西域经营商队多年,她忽然压低声音,若能与都护使通力合作...
苏凌忽然笑了,笑声惊起廊下夜枭。她推开窗,夜风卷着寒意扑在淑妃脸上:娘娘可知,三日前太后父亲寿宴,西域都护府送来的琉璃盏,此刻正在陛下案头?
淑妃的脸色瞬间惨白,苏凌望着天边将圆的月亮,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雪夜——那时她还是太医院的学徒,在破庙为重伤的少年包扎,他腰间就挂着半块碎裂的琉璃。
早朝的钟鼓声还未响起,御史台的奏折已堆满御案。破天荒捻着其中一本,朱砂批文在苏凌干预西域通商的字样上划出血痕。
陛下,墨先生捧着西域舆图进殿时,正撞见帝王将奏折掷向火盆,昨夜淑妃宫中的人,往御史台送了封信。
火焰吞噬着宣纸,露出里面夹着的丝帕。那是苏凌的绣品,帕角绣着的西域雪莲栩栩如生——去年她随商队探望兄长时,曾将同样的丝帕赠予楼兰公主。
破天荒的声音淬着冰,查清楚是谁把丝帕送到淑妃宫里的。
墨先生展开舆图,西域诸国的位置被红笔圈出:苏大人的商队刚与于阗国达成协议,用茶叶换取和田玉。太后的兄长...
朕知道。破天荒的指节叩在案几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当年朕在西域流亡,是苏家商队给了朕第一批粮草。他忽然起身,玄色龙袍扫过舆图,传旨,让苏凌即刻掌管丝路通商司。
墨先生猛地抬头,烛火在他眼中炸开:陛下!此刻让苏大人执掌通商司,无异于坐实干预朝政的流言!
流言?破天荒走到殿门处,望着宫墙外沉沉的暮色,朕就是要看看,谁敢把这流言变成利刃。他腰间的玉佩碰撞出声,那是苏凌亲手雕琢的护身符,上面刻着只有他们才懂的星图。
永和宫的梨花落满石阶时,苏凌正在整理西域商路图。淑妃派来的侍女跪在廊下,捧着那方绣着雪莲的丝帕:苏大人,娘娘说这帕子眼熟,特来请教...
苏凌将商路图卷起,檀香木轴敲在青砖上:这是去年楼兰公主赠予本宫的,怎么会在淑妃娘娘那里?她忽然蹲下身,指尖划过侍女腕间的淤青,看来娘娘宫里的规矩,比刑部大牢还严。
侍女的脸色瞬间煞白,苏凌望着飘落的梨花,想起三日前在御花园,太后身边的掌事太监曾鬼鬼祟祟地跟着她。那时她正与西域商队首领密谈,讨论如何用瓷器换取大宛良马。
告诉淑妃娘娘,苏凌将丝帕扔进香炉,火苗舔舐着雪莲图案,本宫明日要去慈安寺进香,顺便探望在那里养病的镇国公老夫人。
香炉里的丝帕化为灰烬时,养心殿的夜漏正指向三更。破天荒望着铜镜里映出的身影,墨先生刚从宫外回来,玄色衣袍沾满夜露:陛下,查到了。去年苏大人赠予楼兰公主的丝帕,被太后身边的人调换,又通过淑妃兄长的幕僚送到御史台。
烛火在帝王眼中跳动,他忽然拔出墙上的宝剑,剑刃划过烛火,映出冰冷的寒光:传旨,让镇国公即刻回京述职。
墨先生叩首的瞬间,殿外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三更天的寒气渗入骨髓,破天荒望着剑身上自己的倒影,忽然想起苏凌说过的话——在西域的星图上,他们的命运就像猎户座与天狼星,永远隔着无法逾越的银河。
慈安寺的钟声在晨雾中荡开时,苏凌正跪在蒲团上。檀香缭绕中,她望着佛像慈悲的面容,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苏大人倒是清闲。淑妃的声音带着寒意,她身后跟着的,是太后的兄长户部尚书。
苏凌起身时,佛幡在风中猎猎作响。她望着寺外盘旋的乌鸦,忽然笑了:尚书大人可知,昨日西域商队送来的密信里,提到令公子在楼兰欠下的赌债?
户部尚书的脸色瞬间惨白,淑妃攥紧手中的佛珠,佛珠断裂的脆响惊飞了檐下麻雀。你...她指着苏凌的手不住颤抖,你血口喷人!
是不是血口喷人,苏凌从袖中取出密信,信纸在风中哗啦作响,等镇国公回京,自然会有定论。
晨雾中忽然传来马蹄声,苏凌望着山道上疾驰的驿使,忽然想起昨夜破天荒派人送来的字条——风雨欲来,持此信可调动西域暗卫。字条上的字迹力透纸背,一如当年他在潜邸时,写给她的第一封情书。
慈安寺的钟声再次响起,惊得满山飞鸟四散。苏凌将密信揣入怀中,转身望向东方泛起的鱼肚白。那里,一场席卷后宫与朝堂的风暴,正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