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荣庆堂外,凤姐狐疑地望着凌策,总觉得这小子眼神不太对劲。或许是长久照料弟妹的习惯使然,即便凌策生得高大俊朗,在她眼中仍是个孩子。
凌策察觉方才失态,但此刻突然退后反易引人生疑,索性将计就计小声道:大姐姐何等身份?曾在老太妃、皇太后、皇后跟前侍奉,更是凤藻宫女官。若归家后还要操持家务,老太太岂不担心宫中有人说闲话?
再说大姐姐年岁已不小了,在家还能留几日?如今得了乡君封号,表面说是老太妃念她服侍周到,实则谁不明白其中缘由?
保不齐过几日就有媒人登门,到时老太太怕是要忙得团团转,哪还顾得上让大姐姐管家?况且二太太那边,只怕巴不得大姐姐永远在家歇着呢!
凤姐儿只觉耳畔暖风阵阵,这般敏感的所在被接连,自然颇觉。但见凌策目光,又疑是自己多心。
待凌策言毕,她忙退开两步轻咳道:到底是读书人机灵,我竟忘了这茬。二太太素来最疼大姐姐,如今大姐姐归来,怎舍得再让她操劳?
你说得是,大姐姐这般年纪,婚事该抓紧了,否则真要成老姑娘。至多两三年便要出阁,与三丫头差不多,即便暂管几日家务也无妨......
其实元春算不得老,今年才二十四岁。只是在这十三四岁便可婚配的年月,二十四确实不小了......
凌策含笑点头:正是。这些原不必多虑,二婶子该操心的是家中事务。虽说全家已迁来京城,但日后如何安顿,生计如何维持,都需细细筹划。
凤姐儿揉着太阳穴叹道:这些倒不急。应天府虽留着田产,这边也有宅院,置换些铺面庄子不难。棘手的是我那不成器的兄弟......
凌策连连摆手:这可别找我,还得二婶子自己拿主意!
若是个寻常人被诓进赌坊败光家产,凌策或可相助。但王仁这等禽兽不如之徒,与那中山狼孙绍祖无异!
此等祸害不除,后患无穷!故而凌策早存杀心,便是为了凤姐儿,也断不能容王仁活着!或者说,正因顾及凤姐儿,才更要除掉此人!
凤姐儿边走边叹:我这兄弟从前并非如此,短短几年竟染上这些恶习,家业都快败光了。亏得策哥儿提醒,否则等我知道时,还不知要糟到什么地步。
我想着要么给他谋个差事,要么送进书院重新管教,总不能由着他胡来。若叫大老爷回来瞧见这副模样,怕是要活活 他!
这大老爷说的是王家当家王子腾,也是四大家族中唯一尚有进取之心的。可惜走错了路子,投在太上皇门下。
凌策心知按原着轨迹,太上皇驾崩在即。待承元帝独揽大权,势必清算旧臣。但他也明白臣子有时别无选择,王子腾这步错棋,或许当时也是无奈之举,一切还要等他回京后再作计较。
凌策见凤姐儿愁眉不展,温声劝道:
二婶子不必太过忧心,如今都在京城住着,有什么事都能照应。离得近了,您想回娘家看看也方便。
凤姐儿苦笑着摇头:
老太太那话不过是说说罢了。做了贾家的媳妇,哪能总往娘家跑?就算老太太允了,我也不能去,免得叫人误会是在婆家受了委屈。
再说家里现在这般光景,处处都要帮衬。我能暗中接济些已是极限,若真出面走动,即便老太太不计较,我这个做媳妇的也没脸见人了。
她将这些心里话都说了出来,毕竟王仁的事本就是凌策告知的,也没什么好遮掩。
凌策暗自感叹,为何自己独独欣赏这位神妃仙子?旁人只道她手段狠辣,唯有他明白她最重情义。
二婶子可还记得我之前提过的那桩生意?
凤姐儿怔了怔,蹙眉思索起来。先前她既对凌策存着戒心,也确实没把这生意放在心上。如今却不同了。
贾家自查自清后,她才惊觉往日被人坑了多少银子。加上来旺儿一家担了印子钱的罪名,少不得要拿银子封他们的口。
眼下贾家被盯得紧,手底下又无人可用,印子钱是万万不敢放了。接济娘家的银子一出手,如今已是囊空如洗,正愁没有进项......
凌策看出她放不下身段,笑道:
这生意绝不违法,只是我这身份不便张扬。虽不敢说多大收益,每年分给二婶子万把两银子还是稳当的。
凤姐儿眼前一亮。她素来对银钱不甚在意,最看重的是权势。可如今家中拮据,又能如何?
策哥儿说的究竟是什么生意,竟这般赚钱?
生意细节都好说,二婶子无需本钱,咱们互相帮衬就是。入股的银子从年底分红里扣,只是这事须得严守秘密,连琏二叔都不能透露。
凤姐儿也不计较他直呼贾琏名讳,略一思量便点头应下:
好,我答应你,这事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要说贾府最难接近的,莫过于眼前这位神妃仙子。凤姐儿表面泼辣无忌,骨子里却极重礼数。
那些粗读红楼的,总误以为焦大所说扒灰的扒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是指秦可卿与王熙凤,实则大谬不然。
凤姐儿为人最是端正,贾瑞起了邪念便被她设计至死。从她当时那番话就知,她绝非那等轻浮之人。
要让凤姐儿另眼相待,就得创造些共同的秘密。王仁的事如此,如今的生意亦是如此。
凤姐儿虽应承下来,仍不免疑惑:这生意究竟......
“这买卖如此赚钱,为何偏要拉我入股?既不缺我的银钱,也不需我打点关系,莫非...莫非是瞧上平儿了?你可仔细着,那是你二叔...不对...是琏二哥屋里的人!”
凌策暗自腹诽,我分明是冲着你们主仆二人来的!面上却堆笑道:不过是互惠互利罢了。今日我帮二婶子,来日说不定也要仰仗二婶子呢。眼下三妹妹的事,还得多劳二婶子费心。
凤姐甩着帕子笑道:我说你怎么总在这儿跟我磨牙,原来是为着三丫头!放心,即便没这档子事,我还能亏待了她不成?
凌策含笑道: 归 。我本就钦佩二婶子的才干,这生意不过是举手之劳。况且以我的身份确实不便出面,有二婶子坐镇,行事也方便些。
凤姐微微颔首。如今官场上无论文武,都不会亲自经商,要么托付内宅,要么交给管家打理。只是贾府先前那些管家闹出不少 ,往后各府怕是要将管家经手的产业都收回来了...
那你倒是说说,究竟是什么买卖,一年能分给我上万两银子?
二婶子可知道近年声名大噪的寒香琉璃厂?大乾各州府都有分号。
自然知道。老太太和两位老爷的叆叇都是在他家配的,府里好些摆设也...凤姐突然顿住,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凌策,莫非是你的产业?
见凌策含笑点头,凤姐倒吸一口凉气:多少人都猜这买卖背后是哪个皇子,竟是你!好本事,这么大的生意竟没被人夺了去!
凌策朗声大笑。谁敢来夺?新曰报社的朱无视不仅是情报头子,更是琉璃厂明面上的东家!真遇上麻烦,这位宗师出手便能摆平。在商场上,一位武道宗师足以镇住整个行当!
凤姐白了他一眼,嗔怪道:你那买卖也太黑心!去年琏二爷买副墨镜就花了十几两,戴上后乌漆嘛黑的,还好意思卖这么贵!
凌策忍俊不禁:这还算便宜的呢!改日二婶子有空,我带你去厂里瞧瞧,有中意的尽管拿去。不过此事需保密,府上采买可以打折,但不能白送。正好也能给二婶子长脸——对外可从没有折扣的。
凤姐连连点头。如今但凡能巩固她管家地位的事,再小也值得留心!
近日东府珍大爷移灵后,两府都准备从教坊司挑选些丫鬟。凤姐儿笑吟吟地问道:你屋里统共才三个大丫鬟,不如再添个伶俐的?
凌策摆手婉拒。若真想要俏丫鬟,当初在江南时便有的是机会。那时他父亲执掌漕运,什么样的 寻不着?即便如今要找也不费事。只是这荣国府里,要选自然得挑那些原着里的丫鬟才有趣。
多谢二婶子美意,三个尽够了,人多反而不惯。若真要送,我倒觉得平儿姐姐甚好。
凤姐闻言大笑,只当他在说笑。平儿虽仍是姑娘身,名义上却是琏二爷的通房,岂能随意送人?莫说是凌策这样的外人,便是宝玉也休想。除非琏二爷点头,否则连老太太都不好开这个口。
行至荣庆堂前,凌策压低声音道:稍后让寒衣把股契文书送来,二婶子签个字便成。每月底自会有人将银票悄悄送来,保管琏二爷瞧不见。
凤姐颔首,又不免轻叹。若非为了那个不争气的兄弟,她实在不愿拉下脸来做这买卖。这银钱更是不能让琏二爷知晓,否则定要被偷去花天酒地。即便凌策不提,她也绝不会走漏风声。
到了荣庆堂门前,凤姐甩着帕子低声道:你快回去温书罢,我这儿还有事要张罗。对了,不妨去小花厅寻三丫头,一会儿我带她各处走走,教她些理家的门道。
见凤姐有意投桃报李,凌策欣然应允。目送凤姐进屋后,他转身往后宅行去,心下暗忖:今日不知探春身边可还有那些碍眼的......
小花厅内,探春正埋首书卷,时而蹙眉时而展颜,不时提笔在纸上写写算算。
李纨见状笑道:这《小学数学》已这般费神,不知后面的中学、大学该有多难。若拿出去,怕是要让国子监那些精于算学的学子们挠破头了。
探春搁下毛笔,揉着太阳穴叹道:听闻审计队的帅家默已在自学《大学算学》,果真是天赋异禀。其实这《小学数学》倒不算艰深,只是这行文用词与新奇数字令人一时难以适应。
还有这些口诀也与旧法不同,虽更为简便,但我用惯了原先的口诀,时常混淆。恐怕还得些时日才能完全掌握这套新算法。
李纨点头称是,瞧着纸上那些奇特数字,忍俊不禁道:这些符号倒是用鹅毛笔写着顺手,用毛笔反而别扭得很。
探春无奈地摊开双手,神情委屈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