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缙依旧是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
与周围这群狼狈不堪的考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从容不迫。
仿佛刚刚经历的不是一场残酷考试,而是一场风花雪月的雅集。
“刷——!”
一大群考生,瞬间就将解缙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解兄!解神童!”
“求求了,快告诉我们这题到底该怎么解啊?”
“是啊解兄,你就给我们透个底吧。”
“不然我们今天晚上觉都睡不着了!”
大家七嘴八舌,一张张脸上写满了渴求。
解缙被这阵仗吓了一跳,但很快就恢复了镇定。
他拱了拱手,对着众人团团一揖,谦和地笑道。
“诸位兄台,实在是谬赞了。”
“在下也只是根据自己的一点浅见,胡乱写了一些东西罢了。”
他顿了顿,看着众人期盼的眼神,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
解缙坦言自己也无把握。
“说实话,这道题出得实在太过刁钻。”
“小弟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心中同样没什么底。”
“至于写得到底对不对,能不能合乎主考官大人的心意。”
“我也实在是没有半分把握啊。”
此话一出,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傻眼了。
什么情况?
连被誉为百年一遇的神童解缙,都说自己没把握?
那……那我们这些人,岂不是更没戏了?
绝望的气氛,比正午的太阳还要毒辣。
有人当场就哭了,有人捶胸顿足。
还有人像丢了魂一样,呆呆地站在原地。
程牧叹了口气,拉了一把旁边同样面如死灰的安印老爷子。
“老爷子,走吧,站在这儿也想不出答案。”
“去喝一杯?”
安印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但很快又黯淡下去。
“不了,不了,老朽……还是早些回家吧。”
他摆了摆手,佝偻着背,慢吞吞地汇入了人流。
那背影,说不出的萧索。
程牧看着,心里又是一阵不是滋味。
他摇了摇头,决定还是自己去喝一杯。
不为别的,就为了压压惊。
这破题出的,简直就是地狱难度开局。
他感觉自己的脑细胞死了一大片,急需酒精来抚慰一下。
…………
城里最大的酒楼,悦来楼。
此时此刻,这里几乎被刚刚考完的考生给包场了。
只是气氛嘛,与其说是庆功,不如说是……开追悼会。
整个大堂里愁云惨淡,唉声叹气此起彼伏。
店小二穿梭其中,都得小心翼翼。
生怕哪个考生想不开,抓着他问“两圣论道”该怎么答。
程牧找了个角落坐下,刚点了一壶最便宜的浊酒。
就听到不远处最热闹的那一桌,传来了一阵压抑的惊呼。
“什么?陶兄,你打听到了?”
“快说快说!这次的主考官到底是何方神圣?”
“出的题这么阴间!”
“我爹托了县丞的关系,都没问出来。”
“只说是上面派下来的人,神秘得很!”
程牧的耳朵一下子就竖了起来。
哦豁?
有瓜?
他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华贵绸衫的年轻公子,正被一群考生围在中间。
那公子哥,程牧有点印象,似乎叫什么陶什么的。
此刻,这位陶兄端着酒杯,显然很享受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
“诸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他清了清嗓子,压了压手。
“我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托我那在京城礼部当主事的叔父。”
“拐了十八道弯才打听出来的。”
“我叔父说了,这个人,咱们惹不起。”
一句话,把所有人的好奇心都吊到了嗓子眼。
“陶兄,你就别卖关子了!”
“是啊,到底是哪位大佬啊?”
“能让你叔父都这么说?”
陶兄慢悠悠地呷了口酒,然后,一字一顿地吐出了两个字。
“顾明。”
“……”
“…………”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程牧也愣住了。
顾明?
这谁啊?
没听说过啊。
翰林院里有这号大学士吗?还是内阁的哪位阁老?
不光是他,在场的所有考生,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懵了。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都写着三个大字:这谁啊?
看到众人这副表情,陶兄脸上的得意之色更浓了。
“嘿,不知道了吧?”
“我就知道你们不知道!”
他放下酒杯,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
“这位顾大人,名声不显。”
“是因为人家根本不屑于在咱们这种低端局里混。”
“人家以前出的题,那都是给谁做的,你们知道吗?”
“是给会试的举人老爷们!”
“是给殿试的贡士天子门生们!”
“甚至是……给那些选拔官员的考官们!”
“轰——!”
这几句话,如同一道道天雷,劈在了每个考生的天灵盖上。
所有人都傻了。
程牧手里的酒杯都差点没拿稳。
卧槽?!
不是吧?
一个专门给会试、殿试出题的顶级大佬。
跑来给他们这群考童生的菜鸟出题?
这……这是什么行为?
这是降维打击!
这是满级大佬回新手村屠杀啊!
“不……不会吧?”一个考生脸色惨白,声音都在发抖。
“陶兄,你没开玩笑吧?那种级别的大人物,怎么会……”
“开玩笑?”陶兄冷笑一声。
“我拿这种事开玩笑?”
他环视一圈,看着众人惊骇欲绝的表情。
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放料。
“你们以为这就完了?”
“我跟你们说,这位顾大人。”
“那可是咱们大明朝科举界的一个传奇,一个禁忌!”
“知道前年殿试吗?”
“当时陛下钦点顾大人为主考官之一,他出了一道策问题。”
“题目是‘论前朝之亡,在君德之失,或在臣工之过’。”
“结果,那一场殿试。”
“所有考生,为了迎合上意,拼了命地骂前朝皇帝昏庸无能。”
“只有一个愣头青,写了洋洋洒洒一篇雄文。”
“痛斥前朝末年党争酷烈,臣子皆为国贼。”
“你们猜怎么着?”
陶兄的声音充满了幸灾乐祸。
“陛下当场龙颜大悦,钦点那个愣头青为状元!”
“然后,转头就下令彻查朝中结党营私之辈!”
“那一次,光是京官,就砍了三个一品大员的脑袋。”
“下了十几个二三品官员的大狱!”
“嘶——”
酒楼里,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所有人都听傻了。
一道题,砍了三个一品,关了十几个高官?
这哪里是考试题,这他妈是催命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