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府,正厅之内。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固。
顾明坐在主位上,身上穿着一件寻常的蓝色员外袍,神态悠闲.
仿佛刚才认出对方身份时的震惊从未发生过。
而下方,道衍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袈裟.
脖子上挂着一串油光锃亮的佛珠,端坐在一张椅子上。
两人之间,隔着一张小小的茶几。
上面是福儿刚刚奉上的热茶,正冒着袅袅白烟。
“阿弥陀佛。”
道衍率先打破了沉默,双手合十,对着顾明微微颔首。
“久闻顾大人少年英才,今日一见,方知闻名不如见面。”
“顾大人这般风采,这般年纪,却已是朝廷栋梁。”
“贫僧在你这个年纪时,还在山中苦读经文,一事无成,惭愧,惭愧啊。”
道衍的语气很是诚恳,目光落在顾明那张年轻得有些过分的脸上。
心中的评价又悄然提升了一个档次。
这份从容,这份气度,绝不是装出来的。
“大师谬赞了。”
顾明摆了摆手,脸上挂着职业假笑,心里却在疯狂吐槽。
可别介,大师您可别捧杀我。
我这点小官算个屁啊。
您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
估计脑子里已经开始盘算着怎么把朱允炆那小子拉下马。
然后扶着你家朱棣老板上位了吧?
跟我比,您这是降维打击啊。
“大师乃是得道高僧,方外之人。”
“小子我不过是红尘俗吏,整日为些柴米油盐的俗事奔波。”
“如何能与大师相比。”
顾明客套着,端起茶杯,做了个“请”的手势。
道衍也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然后便放了下来。
他今天来,可不是为了喝茶聊天的。
“顾大人,贫僧今日冒昧来访,实则是有事相求。”
“或者说,是有一事不解,想向顾明大人请教。”
道衍目光灼灼地看着顾明,开门见山。
来了来了,正题来了!
顾明心中警铃大作,脸上却不动声色。
“大师请讲,但凡小子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
道衍沉吟片刻,缓缓说道。
“不瞒大人,贫僧此次随燕王殿下出征高丽。”
“殿下雄才大略,破其城池,灭其国祚,指日可待。”
“然,高丽被破之后,其数十万乃至上百万的民众,该如何处置?”
“还有那北方的游牧民族,向来桀骜不驯,时常南下侵扰。”
“自古以来,天朝上国对这些异族,多行教化之道。”
“欲将其同化,收为己用。”
“可结果往往事与愿违。”
“他们非但不感恩,反而屡屡反叛。”
“朝廷不得不常年派驻大军镇压,耗费钱粮无数,收效甚微。”
说到这里,道衍顿了顿,一双深邃的眼睛仿佛要看穿顾明的内心。
“贫僧愚钝,思来想去,也未得良策。”
“故而特来请教顾大人,不知大人可有高见?”
话音落下,整个厅堂再次陷入了安静。
顾明低头看着茶杯里沉浮的茶叶。
搁这儿给我出题呢?
这哪是请教,这分明就是一场考试啊。
想看看我顾某人到底有多少斤两。
够不够资格入你这“黑袍妖僧”的法眼。
可惜啊,老哥,你这题虽然超纲。
但对我这个开卷考王来说,简直是送分题。
同化?教化?
开什么国际玩笑。
顾明抬起头,迎上道衍探究的目光,忽然笑了。
“大师,恕我直言。”
“您这个思路,从一开始,就错了。”
道衍眉头一挑:“哦?还请顾大人赐教。”
“赐教不敢当。”顾明放下茶杯。
“我的问题是,为什么要同化他们?为什么要教化他们?”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可不是说着玩的。”
顾明一字一顿地说道。
“对待朋友,我们有美酒。”
“但对待这些不服王化的蛮夷,跟他们讲仁义道德,他们是听不懂的。”
“他们只认一样东西。”
“什么?”道衍下意识地追问。
“拳头。”
顾明伸出一只手,猛地攥紧成拳。
“他们崇拜的是强者,是能把他们按在地上摩擦的狠人。”
“你越是怀柔,他们越觉得你软弱可欺。”
“你越是血腥暴力,他们反而越是敬你如神明。”
“所以,我的想法很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粗暴。”
顾明看着道衍,缓缓吐出了两个字。
“奴隶。”
“将所有不服管教、胆敢反抗的高丽人。”
“以及那些北方的游牧部落,统统贬为奴籍!”
此言一出,饶是道衍这等心智坚如铁石之人,瞳孔也是骤然一缩。
顾明却没有停下。
继续用一种轻松愉快的语气,说着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
“你想啊,大师。”
“这些人变成了奴隶,那不就是咱们大明的私有财产了吗?”
“对于财产,我们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那些青壮男子,不服管教是吧?”
“正好,以后殿下攻城拔寨,就让他们冲在最前面当炮灰。”
“死多少都不心疼,反正都是消耗品。”
“还能节省我们大明好儿郎的性命。”
“至于那些反抗者的家人。”
“老的、小的、女的,全都打包起来,进行奴隶贸易。”
“卖给谁?就卖给西边那些泰西诸国!”
“我听说他们那边黑死病之后,人口锐减,正缺劳动力呢。”
“咱们把这些刺头卖过去。”
“既能给殿下换来大笔的军费,又能彻底解决掉不稳定因素。”
“还能震慑剩下的那些人,让他们看看反抗大明的下场。”
“这简直是一举三得,赢麻了啊!”
顾明的语速不快,条理却异常清晰。
整个正厅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声音在回荡。
道衍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甚至连呼吸都停滞了片刻。
他一生之中,见过太多阴谋诡计,也亲手策划过无数血腥之事。
自问早已经心硬如铁,视人命如草芥。
可今天,当他听到顾明用如此轻描淡写的语气。
提出这样一个将异族系统性、产业化地变为商品和消耗品的方案时。
一股寒意还是不受控制地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这已经不是单纯的狠了。
这是一种将人彻底物化,榨干其最后价值的极致功利和冷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