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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市那场猝不及防的惊吓,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虽然慢慢散去,但在沈清莲心底那层刚刚开始融化的冰面上,还是留下了一道细微却深刻的裂痕。那种瞬间被拖回地狱的失控感,让她再次清醒地认识到,无论表面看起来多么“平静”,无论图书馆的阳光多么温暖,食物的滋味多么熨帖,牵住的手多么滚烫,潜伏在她内心和现实中的阴影与创伤,从未真正远离。它们只是蛰伏着,等待着任何一个脆弱的瞬间,便狰狞地反扑。

接下来的两天,她将自己关在宿舍里,没有去图书馆,也没有回复沈星河发来的、带着试探和不安的短信。她需要时间,独自一人,舔舐那道被粗暴撕开的伤口,重新将几乎决堤的情绪,一点一点,艰难地压回那深不见底的冰窖深处。她重新翻开那些艰涩的法律和金融书籍,用更密集的知识轰炸大脑,试图用理性的冰冷,覆盖那残留的、属于恐惧的颤抖。她像一只受伤的野兽,退回巢穴,沉默地等待着伤口结痂,等待着重新披上那层名为“平静”的、脆弱的铠甲。

沈星河没有来打扰她。他的短信从一开始小心翼翼的“在图书馆吗?”,到后来变成简单的“吃了吗?”,再到最后,只剩下每天傍晚雷打不动的一句“晚安”,带着一种笨拙的、固执的守候,却也懂得保持距离,不越雷池。这份沉默的理解,反而让清莲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丝。

第三天下午,当窗外的阳光再次变得柔和,宿舍里闷热的空气让她有些透不过气时,她终于放下了笔,合上了那本看了一半的《国际航运保险与欺诈防范》。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被烈日晒得发白的空地,和远处操场上零星奔跑的身影。身体里那股因为惊吓而残留的、细微的战栗,似乎终于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混合着疲惫和茫然的空洞。

手机在书桌上震动了一下。她走过去,拿起那个老旧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沈星河的名字,只有两个字,却让她的心跳,几不可察地漏跳了一拍。

“成绩。”

高考成绩,今天中午十二点可以查询了。她几乎忘记了这件事。过去的几个小时,她一直沉浸在书本和自我修复的寂静里,外界的时间仿佛停滞了。

她盯着那两个字,指尖在冰凉的塑料按键上停留了几秒。然后,她回复:“查了吗?”

几乎是立刻,回复就来了:“还没。一起?”

他没有问“你查了吗”,也没有直接告诉她自己的成绩,而是提出了“一起”。这个词,在这个时刻,带着一种微妙的、将她重新拉回“我们”这个范畴的意味。仿佛在说,无论好坏,无论接下来是什么,我们可以一起面对。

清莲沉默了片刻。然后,她回复:“好。图书馆,老地方?”

“嗯。半小时后。”

没有多余的字。约定达成。

半小时后,她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那张依旧苍白、但眼神重新恢复沉静的脸,用冷水拍了拍,试图让脸色看起来不那么糟糕。她换上了一件干净的白色短袖衬衫和卡其色短裤,都是最简单的款式,但很整洁。背上书包,里面只装着手机、钥匙和一点点零钱。

走出宿舍楼,午后的热浪依旧灼人,但比起前几天的闷热,已经好了许多。她撑着那把旧伞,脚步平稳地走向市图书馆。心里没有了前几日的恐慌和紧绷,但也没有期待或激动,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成绩如何,对她而言,意义已然不同。它不再能决定她的“命运”——她的命运早已被更黑暗的东西绑定——但它决定了接下来几年,她会在哪里,以何种身份,继续她未完成的……一切。

走进图书馆,凉爽的空气和熟悉的书卷气包裹了她。她径直走向那个角落。心跳,在靠近时,不自觉地加快了少许。

他已经在老位置坐着了。背对着窗户,阳光给他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他没有看书,只是低着头,双手放在桌面上,手指无意识地、紧张地互相绞着。听到脚步声,他猛地抬起头,看到她,眼神骤然亮了一下,随即又迅速被紧张和忐忑覆盖。他站起身,动作有些局促,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没发出声音,只是用眼神示意她坐下。

清莲在他对面坐下,放下书包。两人之间隔着那张熟悉的、布满划痕的旧书桌。气氛有些凝滞,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紧张。窗外的阳光很亮,能看见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现在……查吗?” 沈星河先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拿出自己的手机,一个同样老旧的型号,屏幕甚至有些裂纹。

清莲点了点头,也拿出了自己的手机。两人几乎同时,动作僵硬地,开始操作那个小小的、布满划痕的屏幕,输入漫长的准考证号、身份证号,点击查询。

等待页面加载的那几秒钟,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图书馆的寂静被放大,只能听到彼此轻微的呼吸声,和空调低沉的嗡鸣。沈星河紧紧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清莲则显得平静许多,只是目光沉静地落在屏幕上,指尖微微发凉。

几乎是不分先后,两人的手机屏幕同时跳出了结果。

沈星河猛地吸了一口气,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随即,一种难以形容的、混合着巨大释然、难以置信、以及一丝微弱狂喜的表情,迅速掠过他苍白的脸。他抬起头,看向清莲,眼睛亮得惊人,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又哽住了,只是急切地用眼神询问着她的结果。

清莲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屏幕上那串数字和全省排名。一个相当不错的分数,比她预估的还要好一些,足以让她有相当大的选择余地。心里,却没有想象中的波澜。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个早已知道的事实。她抬起头,迎上沈星河急切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说:“还行。你呢?”

“我……我也……比预估高!高了不少!” 沈星河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语速很快,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但依旧压得很低,仿佛怕惊扰了这神圣的寂静。他脸上那种常年笼罩的阴郁和疲惫,在这一刻,被一种发自内心的、少年人特有的光彩所驱散,虽然那光彩还有些怯生生的,不够明亮,却真实得让人心悸。“我可以……我可以报我想去的学校了!”

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单纯的喜悦和希望,清莲冰封的心湖,似乎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温热的石子,漾开一圈几乎看不见的涟漪。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那一直紧抿的唇角,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一个几乎不能称之为笑容的弧度,却让对面一直紧张注视着她的沈星河,眼睛更亮了几分。

“恭喜。” 她轻声说,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

“同喜同喜!” 沈星河连忙说,脸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显得不那么苍白了。他搓了搓手,似乎有满肚子的话想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只是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重复道:“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成绩带来的短暂冲击和喜悦,稍稍冲淡了两人之间因夜市惊吓而残留的微妙隔阂。他们各自又低头仔细看了一遍成绩单,确认各科分数和排名。沈星河的理科成绩比她想象中要好,尤其是数学和物理,拉高了不少总分。而她的文科和英语则是强项,总分比他略高一些,但差距不大。

放下手机,两人之间又出现了短暂的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不再那么沉重,而是被一种共同的、名为“希望”的轻盈感所填充。他们有了选择的机会,有了离开这里的,一张实实在在的“车票”。

“那个……” 沈星河再次开口,这一次,他显得更加小心翼翼,甚至有些忐忑。他拿起桌上之前摊开的一本厚厚的、被翻得有些卷边的《全国普通高校报考指南》,推到两人中间,手指点着其中一页,声音又低了下去,带着试探:“我……我看了一下。南方……有几个学校,我们……我们的分数,应该都够得上。”

他说的是“我们”。清莲的目光落在那本指南上,又抬起,看向他。他低着头,不敢与她对视,只是用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的边缘,耳根又开始泛红,等待着她的反应。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伸出手,将那本厚重的指南拉到自己面前,翻看起来。沈星河立刻凑近了些,手指有些颤抖地指向几个被他用铅笔淡淡划了线或做了记号的学校名字和简介。

“这个,在江州,虽然是省会,但离我们这儿……还是有点远。” 他指着一个综合类大学,语气里带着一种刻意的客观分析,但眼神却泄露了他的倾向。“气候……比我们这儿暖和多了,冬天不怎么下雪。学校……挺大的,文科理科都不错。”

清莲顺着他指的地方看去。学校确实不错,全国排名靠前,所在城市也确实是南方重要的经济文化中心,距离他们现在这个北方小城,有上千公里。一个完全陌生的、庞大的、可以淹没一切过往的地方。她心里微微一动。

“还有这个,” 沈星河又指向另一个学校,位于更南方的沿海城市,“在海边。听说……环境特别好。不过……分数线好像比前一个还要高一点点,但我们应该也够。” 他说着,偷偷抬眼看了看清莲的脸色。

清莲的目光在那些学校的介绍、专业设置、历年分数线、甚至校园照片上缓缓移动。她看得很快,很仔细,像在分析一份至关重要的情报。她需要考虑的,不仅仅是学校的名气、城市的位置,还有专业是否“实用”,是否有助于她获取将来可能需要的知识和技能,是否方便她……隐匿,或者行动。法律?金融?信息技术?还是……

“你想学什么?” 她忽然抬起头,看向沈星河,问道。

沈星河似乎没料到她会有此一问,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闪过一丝茫然和窘迫。“我……我也不知道。” 他老实地回答,眼神有些游移,“以前……没怎么想过。就觉得……能考出去就好。现在……”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可能……计算机?或者……电子工程?听说……好找工作。” 他说得没什么底气,显然对这个决定也并不坚定,更多的是基于一种对“正常未来”的模糊想象和现实考量。

清莲点了点头,没有评价。她重新低下头,手指在几个设有“法学”、“国际经济与贸易”、“金融学”、“信息安全”等专业的学校名字上轻轻划过。这些专业,听起来就冷硬、理性,充满了算计和规则,与她内心那片黑暗的冻土,似乎有着某种隐秘的契合。

“这些专业……挺好的。” 沈星河看着她手指停留的地方,小声说,仿佛在附和,又像是在给自己打气。“以后……应该有用。”

以后。这个词,让清莲的心微微沉了一下。以后,对他们而言,意味着什么?是大学四年的平静时光?是远离故土、暂时摆脱阴影的喘息?还是……在为那场不可避免的、针对“黑龙”的复仇,积蓄力量和伪装?

她不知道。但她知道,此刻,选择一个“有用”的专业,选择一个足够远的城市,和身边这个同样渴望逃离的少年一起,是他们所能抓住的、最清晰、也最现实的“未来蓝图”。

她的指尖,最终停留在江州那所综合大学“法学”专业的介绍上。学校够大,城市够远,专业……或许能帮她更好地理解规则,利用规则,甚至……在必要时,钻规则的漏洞。

“这个吧。” 她轻声说,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定。“江州。法学。”

沈星河的眼睛,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像被点燃的烟火,骤然迸发出璀璨的光芒!那光芒如此明亮,如此喜悦,几乎要灼伤人的眼睛。他死死地看着她,看着她平静无波的侧脸,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她选了江州!和他偷偷期盼、却又不敢明说的意向,不谋而合!而且,是“法学”……听起来就很厉害、很适合她的专业。

巨大的喜悦冲昏了他的头脑,让他暂时忘记了所有的谨慎和忐忑。他猛地点头,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语无伦次:“好!好!江州好!法学……法学也好!我也……我也报江州!我看看……我报什么专业……计算机?还是……电子?哪个离法学院近一点?” 他急急地翻动着报考指南,寻找着江州大学其他专业的介绍,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纯粹的快乐,像个终于得到心仪玩具的孩子。

看着他这副样子,清莲冰封的心湖,那圈被投入石子的涟漪,似乎又扩大了些许。一种极其陌生的、温软的情绪,像初春破土而出的、极其柔嫩的芽尖,在她心底最坚硬的冻土深处,悄悄探出了一点点。很微弱,很不起眼,甚至带着随时会被严寒冻死的脆弱,但它确实存在着。

他这么高兴……仅仅是因为,能和她去同一个城市,同一所大学。这个认知,像一股微弱的暖流,缓缓流过她冰冷的四肢百骸。在这条黑暗孤独的路上,有一个人,如此真切地,为着能和她“在一起”这个简单的可能,而欢欣雀跃。这感觉,陌生,奇异,让她有些无所适从,却又奇异地……并不讨厌。

“嗯,你选你感兴趣的就好。”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说,比平时温和了一些。

“我……我都行!” 沈星河立刻说,眼睛依旧亮晶晶地看着她,仿佛她就是他全部兴趣的所在。“只要……能在江州就行。” 他说完,似乎意识到这话太过直白,脸一下子红透了,连忙低下头,假装继续翻书,但嘴角那抹抑制不住的笑容,却泄露了他全部的心情。

清莲没有接话,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阳光正好,透过梧桐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远处操场上,有学生在打篮球,传来隐约的呼喊和篮球撞击地面的“砰砰”声。一切都充满了夏日的生机和活力。

他们开始具体讨论填报志愿的细节。沈星河拿出纸笔,像对待一项庄严的仪式,认真地记录下学校代码、专业代码、历年录取线。他问清莲想不想把法学放在第一志愿,清莲点头。他又问那第二、第三志愿呢?清莲想了想,说随便填几个同档次学校的类似专业保底就好。他便又认真地查阅起来,时不时小声嘀咕着“这个分可能有点悬”、“这个城市太靠北了”之类的话。

清莲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嗯”一声,或者简单提出自己的意见。看着沈星河那副全神贯注、仿佛在规划人生宏图的样子,她心里那片荒原,似乎也照进了一缕微弱的、名为“憧憬”的光。离开这里,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南方城市,进入一所正规的大学,学习“有用”的知识,和身边这个人一起……这幅画面,虽然依旧笼罩在“黑龙”的阴影和对自身罪孽的冰冷认知之下,但至少,它有了具体的形状和色彩,不再是一片茫然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这憧憬,是他们此刻最重要的精神支柱。是悬崖边上,一根看似纤细、却真实存在的藤蔓。他们小心翼翼地抓着它,不敢用力,生怕它承受不住重量而断裂,但又忍不住,将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它能将他们带往的那个,看似光明、实则依旧未知的“未来”。

他们谨慎地避开了所有关于“更远”未来的话题。比如大学毕业之后做什么,比如是否还会回到这座城市,比如……更遥远的,关于“家”,关于“婚姻”,关于“家庭”的想象。那些词汇,对他们而言,太沉重,太奢侈,也太……不真实。他们能规划的,仅仅是接下来四年的、可见的、相对“安全”的轨迹。至于那之后,迷雾重重,危机四伏,他们不敢想,也不愿想。能抓住眼前这一点点希望,已属不易。

讨论持续了近两个小时。当夕阳的余晖再次将天空染成绚烂的橙红,他们也终于敲定了志愿填报的初步方案。沈星河将那张写满了代码和学校名称的纸仔细折好,放进贴身的衣袋里,仿佛那是无价之宝。他抬起头,看向清莲,眼中的光彩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温暖。

“明天……一起去网吧填报?” 他问。学校的机房已经关闭,他们需要去外面的网吧。

清莲点了点头:“好。”

“那……我明天早上,去你宿舍楼下等你?” 他试探着问,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期待。

清莲再次点头:“嗯。”

简短的对话,却仿佛完成了一个重要的约定。沈星河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虽然依旧带着羞涩,却真实而明亮。他看着她,看了好几秒,然后轻声说:“真好。”

真好。能一起去远方,真好。能有可以期待的明天,真好。能和你,一起规划未来,真好。

清莲听懂了他话里未尽的全部含义。她没有回应,只是移开目光,望向窗外那一片被夕阳点燃的、辉煌壮丽的云霞。心底那片冻土,似乎又被那夕阳的余晖,多温暖了一点点。坚硬冰冷的表层之下,那株刚刚探头的、柔弱的芽尖,仿佛也微微舒展了一下。

她知道,前路依旧黑暗,威胁并未解除,内心的创伤依旧鲜血淋漓。但这幅用分数、志愿和陌生城市名字勾勒出的、短暂而脆弱的“未来蓝图”,就像这夏日黄昏绚烂却短暂的霞光,至少在此刻,照亮了他们冰冷而疲惫的眼睛,给了他们继续走下去的、一点点微弱却真实的勇气和方向。

这便够了。对于行走在漫漫长夜中的人而言,一点萤火,亦是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