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据点内，空气仿佛被那刚刚揭露的残酷真相冻结了。服务器低沉的嗡鸣是此刻唯一的背景音，映衬着几人粗重不一的呼吸。
林薇薇靠在冰冷的金属壁上，眼神失焦，昔日那份带着希望的坚韧，此刻像是被打碎的琉璃，散落一地。赵铁柱如同一头被困在笼中的受伤野兽，焦躁地来回踱步，每一步都沉重地砸在地面上，喉咙里压抑着低沉的咆哮。叶清雪瘫坐在操作椅上，双手无力地垂落，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神空洞地盯着那些依旧在屏幕上滚动、字字诛心的数据。
绝望，如同浓稠的墨汁，浸染着这片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狭小空间。
只有凌天。
他站在全息屏幕投下的冷光边缘，背影挺拔如初，仿佛刚才那足以颠覆世界的真相，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微风。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屏幕上张擎天那张威严照片下的签名，看着“牧羊人计划”、“能量回收”、“蛊王”那些冰冷的字眼。
他的沉默，与其他人几乎要溢出来的崩溃情绪形成了尖锐的对比。
不知过了多久，凌天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种淬炼过的、极致的冷静。那双深邃的眼眸扫过在场的每一位同伴，目光如同实质，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绝望够了吗？”
他的声音平静，却像一把锋利的凿子，敲碎了凝固的绝望坚冰。
林薇薇猛地抬起头，眼中还带着未干的泪痕。赵铁柱停下脚步，赤红的双眼看向他。叶清雪也微微直起了身子。
“如果绝望够了，”凌天继续说道，语气没有丝毫起伏，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那就该想想，接下来要做什么。”
他踱步到中央，目光落在那些闪烁着幽蓝光芒的服务器上。
“张擎天，还有他背后的系统，把我们，把几十亿人，当成随意收割的牲畜。他们制定规则，他们扮演上帝，他们甚至不屑于隐藏这赤裸裸的恶意，因为在他们看来，我们连知道真相后反抗的资格都没有。”
他的话语像冰冷的鞭子，抽打在每个人的心上，不是带来疼痛，而是驱散麻木。
“他们以为，知道了自己是待宰的羔羊，羊群就会乖乖引颈就戮，或者在内斗中消耗至死，最终成全他们的‘蛊王’和‘升格’。”凌天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再次浮现，“但他们忘了，就算是羊，被逼到绝境，也会顶撞。更何况……”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我们不是羊！”
“从我们知道自己被圈养、被欺骗、被当成燃料的那一刻起，我们就不再是他们可以随意掌控的牲畜！”
“我们是人！是拥有智慧，懂得愤怒，会反抗的人！”
凌天的目光如同燃烧的黑色火焰，逐一扫过同伴的眼睛。
“铁柱，你甘心像那些录像里一样，被抽干能量，化为飞灰，只为了让那个狗屁进度条往前跳一格吗？”
赵铁柱胸膛剧烈起伏，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金属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低吼道：“不甘心！”
“薇薇，你愿意继续活在这个用无数人血肉和绝望堆砌起来的谎言世界里，祈祷着‘牧羊人’的怜悯，或者成为他们眼中稍微‘有用’一点的牲畜吗？”
林薇薇擦去眼角的泪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她用力摇头，声音清晰而有力：“绝不！”
“清雪，”凌天看向技术官，“你能容忍自己辛苦破解的真相，被永远埋没在这地下，而外面亿万和你一样的人，依旧被蒙在鼓里，走向注定的屠宰场吗？”
叶清雪深吸一口气，坐直了身体，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眼中重新燃起属于天才程序员的锐利光芒：“不能！”
“很好。”凌天点了点头，“那么，隐藏和逃避，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他指向叶清雪面前的操作台。
“清雪，利用你搭建的秘密频道，把我们掌握的证据——‘牧羊人计划’的核心内容、‘能量回收’的录像片段、张擎天的录音——所有能证明系统真相和守护者联盟本质的东西，进行脱敏处理，确保无法被直接追踪源头后，发送出去。”
叶清雪眼神一凛：“范围呢？”
“最大范围！”凌天毫不犹豫，“不需要具体坐标，采用广播模式，覆盖所有你能触及的、可能存在宿主的信息节点。频率不要固定，采用随机间歇式发送，避免被系统轻易屏蔽和定位。”
“明白！”叶清雪的眼神彻底亮了起来，疲惫被一种参与创造历史的兴奋与凝重取代。她的手指重新在虚拟键盘上飞舞起来，速度快得带起残影，一行行代码如同拥有生命般流淌，构建着一条条隐秘的信息通道。
“铁柱，加强据点外围所有警戒陷阱，尤其是对能量波动的监测。宣言发出后，这里可能会成为焦点。”
“交给我！”赵铁柱沉声应道，立刻转身走向据点出口，开始检查并强化防御工事。
“薇薇，准备好所有急救物资和应急能量块。接下来，我们可能没有安稳日子过了。”
林薇薇重重点头，立刻走向物资储备区，开始有条不紊地清点和准备。
凌天则走到全息屏幕前，沉吟片刻。光有揭露真相的证据还不够，需要有一个声音，将这片散落的火星汇聚成火焰。
他闭上眼睛，略微构思，然后开始口述。叶清雪分出一个屏幕，记录着他的话语。
【致所有被欺骗、被圈养的同胞：】
（标题简单，直接，充满力量。）
【当你们听到这段信息时，我们——‘裁决之刃’——怀着沉重的心情，向你们揭露一个被精心掩盖的残酷真相。】
【你们所依赖的‘系统’，并非救世主，而是将我们文明视为‘试验场’的囚笼。你们所敬畏的‘守护者联盟’，并非庇护者，而是协助系统管理、筛选、并定期‘收割’我们的‘牧羊人’！】
（直指核心，毫不留情。）
【附件中的证据（数据摘要、影像片段、录音），揭示了名为‘牧羊人计划’与‘文明试炼场’的恐怖现实。我们升级、战斗、积累的能量，最终可能只是为他人做嫁衣，成为培育所谓‘蛊王’的养料，甚至直接被‘回收’！张擎天，联盟最高议长，正是此计划的执行者与拥护者！】
（点名道姓，证据确凿，极具冲击力。）
【我们并非要求你们立刻揭竿而起，那是不现实的。我们只希望你们知道——知道你们为何而战，知道你们生命的真正价值，知道那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名为‘系统’的屠刀！】
（降低煽动性，强调认知改变，更容易引起深思而非直接抵触。）
【不再做懵懂的羔羊！不再为虚幻的希望自相残杀！看清这个世界的规则，然后用你们自己的方式，去思考，去挣扎，去争取真正的自由！】
【我们是‘裁决之刃’。我们裁决的，是这扭曲的命运！我们存在的意义，便是斩断所有枷锁！】
【若你亦不甘为畜，若你心中尚存反抗之火——记住这个名字，然后，活下去，变强大，用你的眼睛去看清，用你的意志去抉择！】
【星火已燃，终将燎原！】
宣言不长，但字字千钧，充满了揭露真相的勇气、对同胞的呼唤以及不屈的反抗意志。没有过多的鼓动，更多的是陈述事实和提出警示，将思考和选择的权力交给了每一个听到的人。
“可以吗？”凌天看向叶清雪。
叶清雪快速浏览了一遍，眼中闪过激赏：“完美！足够震撼，也留有余地。”她立刻将这段宣言与处理好的证据包进行绑定。
“开始发送。”凌天下令。
叶清雪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最终的启动指令。
嗡……
服务器阵列的嗡鸣声似乎陡然加剧，无形的数据洪流通过那些隐秘的、借助旧时代网络残骸和系统本身漏洞构建的通道，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向着广阔而未知的外部世界，扩散开去。
据点内重新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他们不再仅仅是躲藏在下水道的老鼠，他们发出了声音，向这个黑暗的世界，投下了第一封战书。
凌天走到据点的观察口，望着外面永恒不变的昏暗地下空间，仿佛能穿透厚重的岩层，看到那广袤而绝望的地表世界。
他不知道这宣言能传到多远，能唤醒多少人。
或许会被系统迅速屏蔽，或许会被大多数宿主当成无稽之谈，或许会引来更疯狂的围剿。
但星星之火，已然点燃。
他仿佛能看到，在那无数个阴暗的角落，在那些挣扎求生的宿主中间，某些人在接收到这段信息后，那瞬间变化的眼神——从麻木，到震惊，到恐惧，最终，到一丝难以言喻的……觉醒。
这就够了。
反抗的火种，只需要一点点风，就能燃烧起来。
而他，“恶魔”，就是那阵风。
“接下来，”凌天轻声自语，声音里带着冰冷的期待，“该看看，这潭死水，能激起多大的浪了。”
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叶清雪突然发出一声轻咦。
“凌队，有反应了！”
凌天猛地回头。
只见主屏幕上，代表信息发送出去的虚拟信号波纹，在短暂的扩散后，竟然有几个极其微弱的、来自完全不同区域的信号源，尝试着进行了反馈！虽然只是极其短暂且加密的接触，但这意味着——有人收到了，并且，做出了回应！
不是系统的屏蔽程序，是活生生的、来自其他“羔羊”的回应！
叶清雪飞快地操作着，试图捕捉和分析那些一闪即逝的信号。
“数量……不多，但分布很散！其中一个信号源……加密方式很奇特，带着强烈的……敌意？不，不完全是，是警惕和试探……”
凌天的眼中，黑色的火焰终于彻底燃烧起来。
星火，已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