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乌执贴上的那个幼稚的创口贴,像一个小小的、只有我们两人知晓的秘密,让我心头萦绕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微甜和悸动。然而,这份短暂的、近乎偷来的静谧,很快就会被更沉重、更血腥的现实彻底打破。
卓瑶被关禁闭,沈文渊在寨老家的照料下逐渐康复,只是精神似乎受了不小惊吓,变得有些沉默寡言。我偶尔去看他,他看我的眼神总是欲言又止,带着后怕和一种复杂的、让我看不懂的情绪。
乌执自那日清晨后,似乎又恢复了往常的忙碌和沉默,但眉宇间总笼罩着一层比以往更深的疲惫,有时外出归来,衣角甚至会沾染上不易察觉的泥土和……暗色的污渍。
我给他指尖贴上的那个小兔子创口贴,他并没有撕掉,直到边缘微微卷起,才被他小心地揭下,收了起来。这个发现让我暗自窃喜了许久,仿佛赢得了某种微不足道却意义重大的胜利。
这天傍晚,乌执才从外面回来,眉宇间带着浓重的疲色,甚至脚步都有些虚浮。
我正坐在廊下挑拣草药,见状连忙起身迎上去:“阿执,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他抬起眼,绿色的眼眸里带着明显的疲色,甚至有一丝罕见的凝重。他没有回答我第一个问题,只是声音低哑地说了后半句:“卓玛的丈夫……失踪了。”
“失踪?”我心头一紧,“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夜里。”乌执揉了揉眉心。
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我。那个神志不清、喊着要离开的货郎……他怎么会突然失踪?
“会不会……他跑出去了?”我抱着一丝侥幸问。
乌执摇了摇头,眼神沉凝:“寨子周围,有界限。他出不去。”
界限?是像困住卓瑶的那种无形力量吗?
就在这时,寨子后方突然传来一阵极度惊恐的尖叫和骚动!声音传来的方向,正是后山那片茂密的竹林!
寨子入口已经围了不少人,气氛压抑而恐慌。几个负责搜寻的苗族青年抬着一副担架走了回来,担架上盖着一块白布,下面明显是一个人的形状,白布边缘渗出暗红的、已经干涸的血迹。
领头的一个青年面色沉重地对乌执和闻讯赶来的寨老低声汇报了几句苗语,手指向了后山的方向——正是我第一次迷路时误闯进来的那片茂密竹林!
乌执和寨老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不——!当家的!”
一声凄厉到几乎撕裂声带的哭喊响起,卓玛挺着大肚子,发疯般地从人群后冲了出来,扑到担架前,颤抖着手,猛地掀开了那块白布!
尽管有了心理准备,我还是倒吸了一口冷气,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白布下是货郎那张因为极度恐惧而扭曲变形、毫无血色的脸,眼睛瞪得大大的,瞳孔涣散,残留着死前的惊骇。他的脖颈和手臂上有明显的、被野兽撕咬抓挠的可怕伤痕,深可见骨。
但这还不是最恐怖的。
就在卓玛扑上去摇晃他尸体、哭得撕心裂肺时,我惊恐地看到,货郎微微张开的、毫无血色的嘴里,似乎有什么细小的、白色的东西在蠕动!
而当他破烂的苗服在挣扎间被扯开一些时,露出的胸膛更是让我头皮发麻——那里有一个碗口大的、血肉模糊的窟窿!里面的内脏似乎……不见了踪影!那窟窿边缘极其不规则,不像是利刃造成,反而像是被什么活生生地掏挖啃噬而过!
“啊啊啊——!”卓玛看到丈夫胸口的惨状,发出更加绝望崩溃的尖叫,几乎要晕厥过去。
乌执脸色冰寒,立刻示意旁边的人强行将几乎癫狂的卓玛拉开。
我被这恐怖的景象惊得浑身冰凉,下意识地想上前看得更仔细些——那嘴里的虫子,那胸口的血洞……
然而,我刚迈出一步,手腕就被一只冰凉而有力的手紧紧抓住。
是乌执。
他对我摇了摇头,绿色的眼眸中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容置疑的警告,声音低沉:“别过去。”
他的力道很大,抓得我手腕生疼。我从未见过他如此强硬的态度。
就在这时,得到消息匆匆赶来的沈文渊也挤进了人群。他只朝担架上瞥了一眼,看到那惨不忍睹的尸体和胸口的血洞,顿时脸色煞白如纸,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呕吐起来。
他吐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胆汁都呕出来。吐完之后,他瘫软在地,眼神涣散,浑身发抖,嘴里开始神神叨叨地、用极度恐惧的声音反复念叨:
“蛊……是蛊……他中了蛊!他被蛊吃了!从里面……从里面吃空了!和我们想的不一样……不一样……都会死……都会……”
沈文渊一边神神叨叨的大喊,一边疯疯癫癫的跑远,我在后面喊了他好几声都跟没听见一样,没想到表哥的心理防线这么脆弱……
他的状态,像极了当初那个神志不清、喊着要离开的货郎!
越来越多的人聚拢过来,看到这恐怖的景象,听到沈文渊疯癫的呓语,恐慌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人们窃窃私语,眼神惊恐地交换着,不时有人看向乌执,目光复杂难辨。
就在这片混乱和恐惧达到顶点时,一个略显刁蛮却带着疑惑的声音响起:
“喂!你们都围在这里干嘛呢?吵死了!是不是那个讨厌的汉人书生又……”
是卓瑶。她刚结束禁闭罚跪,正慢悠悠地领着她那只下司犬过来,想看看热闹。然而,当她拨开人群,看清担架上那具恐怖的尸体和扑在尸体旁哭得死去活来的卓玛时,她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
脸上的不耐烦瞬间凝固,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大,瞳孔骤缩,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
“阿……阿姐?!”
她看着悲痛欲绝的卓玛,又看看那具胸口开着血洞的尸体,整个人都傻了。
不久前还和她争吵、被她指认为“用了蛊”的姐姐,此刻的男人,竟然以如此恐怖的方式,死在了这里!
竹林的风吹过,带着浓重的血腥和死亡的气息。
乌执紧紧抓着我的手腕,力道未曾松懈。他的侧脸在夕阳余晖下显得异常冷硬,绿色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我看不懂的、冰冷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