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鱼的脚指尖无意识地、反复地抠着训练室防滑地板的接缝。
巨大的全息屏幕上，正展示着“深海回响·海洋之声交流会”官方宣传海报设计。
画面极具视觉冲击力：模拟深海环境的透明材质舞台悬浮于幽蓝的光晕之中，无数细小的光点如同浮游生物般缓缓飘动，舞台中央，是一个被柔和水流与全息星光环绕的、身形模糊却极具吸引力的女性剪影。
那剪影代表着谁，不言而喻。
看着那个属于自己的、却又如此陌生的符号化形象，七鱼感觉胃里像是塞了一团海藻，沉甸甸、湿漉漉的。
“紧张了？”苏婉清的声音从身旁传来，像一阵清冷的风。
七鱼抬起头，看到苏婉清正站在操作台前。
她今天穿着一身便于活动的深蓝色修身运动服，将她高挑匀称的身材勾勒得恰到好处，长发一丝不苟地在脑后挽成一个简洁的发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
她手里拿着加密平板，低头快速核对着，侧脸线条清晰而冷静，七鱼眼巴巴的望着。
“有点……不，是很紧张。”七鱼老实地承认，“婉清姐，真的……真的会有很多人看吗？现场的，还有……网上那些看不见的。”
她无法想象那种被无数双眼睛同时注视的感觉。
苏婉清从平板上抬起视线，目光平静地落在七鱼写满不安的脸上。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放下平板，拿起旁边保温台上的一瓶水，动作自然地拧开瓶盖，递到七鱼手中。
“ISdc会严格控制现场入场人数，确保环境绝对安全。但线上全球直播无法避免，这是战略宣传的必要环节。”
她的声音依旧没有什么起伏，“试着换一个角度看待它，七鱼。把它当成一次规模更大、环境更真实的声波生物效应公开测试，就像你在三号实验室做的那样。只不过这一次，你面对的传感器，从仪器变成了活生生的人。你的目标，是用你的声音，去触碰、去安抚那些心灵。”
七鱼接过水瓶，小口地啜饮着微温的清水。
苏婉清的话让她纷乱的心绪稍微沉淀了一些。
训练室的自动门悄无声息地滑开，林薇安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位穿着深灰色工装、身形精干、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的老者。
老者脸上刻着岁月的风霜，但一双眼睛却锐利如鹰。
“七鱼，苏小姐。”林薇安打了个简洁的招呼，侧身介绍道，“这位是王工程师，本次深海回响舞台的总设计师兼首席声学效果顾问。他需要实地测量一下训练场的声学特性，并跟你初步沟通一下舞台上的走位，以及可能涉及的水景特效配合点位。”
王工程师显然是个务实派，没有多余的寒暄，虽然见到人鱼眼前一亮，但还是很有职业操守，对七鱼和苏婉清只是微微颔首后，便打开随身的多功能环境扫描仪，开始对训练室的空间结构、材质反射系数进行精准测量。
“七鱼小姐，”王工程师一边操作仪器，一边说道，“根据张继平博士团队提供的你的最佳发声数据，舞台上方及侧翼的声学反射板角度需进行微调，以最大化你的声音穿透力和环绕感。另外，考虑到宣传方案中可能包含你与水域环境的互动展示，我们设计了几个水幕启闭、以及互动喷泉的声控触发点，需要你熟悉并尝试触发，确保效果流畅自然……”
他的语速很快，信息量巨大，七鱼努力集中精神去听，但仿佛是在听天书。
苏婉清一直站在靠后的位置，没有插话，只是专注地听着。
直到王工程师就一个技术细节稍作停顿时，她才向前半步提出了一个问题：“王工，水幕的瞬间开启和落下，产生的水声和气流扰动，会不会对现场最精密的收音设备造成干扰，影响最终直播的音频纯净度？”
王工程师愣了一下，显然这个问题也问到了点子上。
“苏小姐考虑得很周到。我们采用了主动降噪和相位抵消技术，会在水幕动作的瞬间，生成反向声波进行对冲，确保主收声音柱的音频信号不受影响。相关参数我们已经做了数百次模拟测试，届时现场还会有多组备用麦克风阵列进行冗余备份。”
苏婉清微微点头，继续问道：“还有，全息影像为了达到最佳视觉效果，亮度会很高。在舞台那种相对幽暗的环境中，持续变化的强光是否会干扰七鱼的视线，甚至可能引发不适？”
“这个问题我们也做了预案。”王工程师调出另一份设计图，“主舞台区域的全息投影会采用偏轴投射技术，并加装偏振滤光片，确保光线不会直射七鱼小姐的眼睛。同时，我们为她准备的耳返和特定区域会设置柔和的背景光，保证她能清晰看到提示和脚下的路。”
苏婉清不再提问，只是再次点了点头，表示没有疑问了。
王工程师最后总结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技术狂人的兴奋：“简单来说，七鱼小姐，在整个演出过程中，你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全身心投入地去演唱。舞台、灯光、水效，所有的一切都会像拥有生命一样，紧密地跟随你的声音节奏和情绪起伏而变化。你的声音高昂激越时，灯光可能会骤然爆发，水幕会冲天而起；你的声音低回婉转时，光线会趋于柔和，水流会变得舒缓缠绵。你，才是整个舞台真正的、唯一的指挥核心和灵魂。”
这个充满诗意的技术构想，让七鱼感到一丝新奇，好吧，其实她啥都不懂。
“像……像指挥海浪一样？”她小声地问。
王工程师那张严肃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完全可以这么理解。技术的本质，是延伸和放大你的本能。你是这一切的核心。”
他收起仪器，“接下来几天，我们会在这里搭建一个1：5的舞台功能模型，希望你尽快过来熟悉一下环境和各种特效触发的临界点。”
王工程师和林薇安离开后，训练室重新恢复了寂静。
七鱼走到房间中央，闭上眼睛，努力想象自己站在那个万众瞩目的、被流光溢彩包围的舞台上，脚下是模拟深海波光的互动地面，周围是无数双好奇的眼睛。
她深吸一口气，试着哼唱，然而，声音在过于安静空旷的训练室里，显得异常单薄，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声音有点飘，气息浮在胸腔，没有沉下去。”苏婉清客观而冷静的说出她的不足，“紧张会导致你的喉部肌肉不自觉绷紧，影响气息的通畅。先做三组腹式呼吸放松练习。”
在苏婉清的指导下，七鱼开始了枯燥的基础练习。
缓慢深长的吸气，均匀平稳的呼气，感受气息在体内的流动。
然而，当她尝试发声，因为脑海中不断地闪过台下观众那些冒光的眼珠子，声音再次崩裂，一个高音甚至带上了一丝令人尴尬的破音。
七鱼的耳朵尖瞬间红透了，羞愧地低下头。
苏婉清轻轻抱了抱七鱼：“注意力分散了。记住，歌唱的时候，你的世界只有你的呼吸，你的声音，以及你要表达的情感。再来一次，想象你的声音是从万米海沟的最深处发出，穿透层层海水，抵达水面。”
她也没有多余的安慰，七鱼深吸一口气，摒弃杂念，重新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