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业十一年，冬。
凛冽的北风卷着雪沫，呼啸着掠过终南山的山脊，将山寨各处旌旗吹得猎猎作响。然而，比这寒风更刺骨的，是一道如同惊雷般自北而来，迅速传遍天下的消息。
六百里加急的驿马，踏着冰雪，带着一路烟尘，将一份沾染着血与火的军情塘报，送入了长安，也送到了所有有心人的案头。
马邑郡，剧变！
郡中鹰扬府校尉刘武周，悍然发动兵变，率心腹突入郡守府，斩杀太守王仁恭！旋即，他开仓放粮，裹挟流民，收编郡兵，并遣使北上，向突厥始毕可汗称臣，被册封为“定杨可汗”！
这还不够！据传，刘武周竟在突厥的支持下，于马邑仓促搭建高台，祭天告地，公然僭越，自称皇帝！改元“天兴”！
登基之后，刘武周一刻未停，以麾下大将宋金刚为先锋，汇聚突厥提供的部分骑兵和本部人马，号称十万，兵锋直指河东重镇——晋阳！
消息传来，天下震动！
这不是小股流寇的劫掠，不是地方豪强的武装自保，甚至不是杨昭那种披着“义匪”外衣的精准打击。这是赤裸裸的武装叛乱，是割地称帝，是引外族入寇，是对大隋王朝最直接、最猖狂的挑战！
长安城，太极宫内。
杨广震怒，摔碎了心爱的玉如意。咆哮声几乎掀翻了大殿的屋顶。
“乱臣贼子！国之大蠹！朕必将其碎尸万段，夷其三族！”
朝堂之上，文武百官噤若寒蝉，无人敢在这个时候触怒龙颜。恐慌的气氛在弥漫，所有人都意识到，一个与以往任何动乱都截然不同的凶险局面，已然出现。刘武周盘踞马邑，背靠突厥，若让其攻下晋阳，整个河东之地都将危在旦夕，关中亦将暴露在其兵锋之下！
终南山，山寨核心石室。
炭盆烧得正旺，驱散着冬日的严寒，却驱不散室内凝重的气氛。
杨昭、李靖、程咬金，以及风影司四营的主要头目齐聚一堂。那份关于刘武周起事的详细情报，正摊开在中央的案几上。
“他娘的！这刘武周是个什么玩意儿？也敢自称皇帝？俺老程看他是不知死活！”程咬金第一个跳了起来，挥舞着拳头，满脸的鄙夷和不忿。在他看来，能称皇帝的，那得是他大哥这样的人物才对。
林文渊（影字营）面色凝重：“殿下，据报，刘武周此人骁勇善战，在马邑军中素有威望。其麾下宋金刚，亦是一员悍将。更麻烦的是，他们得到了突厥的明确支持。突厥骑兵已经开始在其军中出现，这对我军，乃至对整个大隋的边防，都是极大的威胁。”
负责工字营的马老匠人也忧心忡忡：“若是晋阳有失，朝廷在北方的屏障便去了一半。而且，这等公然叛乱，恐怕会引得各地心怀不轨者纷纷效仿，届时天下大乱，烽烟四起啊……”
众人的目光，最终都聚焦在了杨昭和一直沉默不语的李靖身上。
杨昭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嗒嗒声，眼神深邃，看不出喜怒。他心中远不如表面这般平静。
刘武周的起事，如同一块巨石，投入了他精心维持的“养寇”池塘，激起了滔天巨浪。
他之前的“养寇自重”，本质是在大隋法统框架内，利用“匪患”的模糊地带，行清理异己、壮大自身之实。他打击的是贪官豪强，名义上还是“替天行道”，甚至某种程度上，他的行动客观上维护了部分地区的稳定，让杨广觉得他“有用”。
但刘武周不同。这是彻底的颠覆，是另立中央，是引狼入室！性质完全不同！
这不再是可控的“寇”，而是一头真正能撕裂大隋疆土、动摇国本的恶狼！
“同行”的出现，而且是以如此酷烈、如此具有破坏性的方式出现，瞬间打破了杨昭的“舒适区”。
他不能再仅仅满足于躲在暗处，小打小闹，借“匪”之名行己之私。刘武周的叛乱，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北方，吸引了真正的战火。如果他再无所作为，要么坐视刘武周坐大，威胁到他未来的布局；要么，就会引起杨广和朝廷对他这个“无所事事”的太子的更深猜忌——为何别的“寇”如此凶猛，而你剿的“寇”却总是恰到好处？
“李先生，你怎么看？”杨昭将目光投向李靖。
李靖缓缓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冷静分析的光芒。他走到那幅巨大的北疆舆图前——正是他献上的那幅精心绘制的边防图。
“殿下，诸位，”李靖的声音沉稳，带着一种抚平躁动的力量，“刘武周起事，看似突然，实则有迹可循。马邑地处边陲，民风彪悍，王仁恭……据靖所知，其治下未必清明，军中早有怨气。刘武周不过是利用了这一点，加之突厥野心，方才酿成此祸。”
他的手指点在晋阳的位置：“晋阳，乃李渊驻地，城高池深，钱粮广聚，更兼有精兵驻守。刘武周虽得突厥支持，但其麾下多为仓促聚合之众，战力未必强横。短期内，想攻下晋阳，绝无可能。”
“然而，”他话锋一转，手指沿着太行山脉滑动，“其危害在于，若让其长期盘踞马邑，与突厥勾连愈深，则北疆永无宁日。突厥可借其地为跳板，不断南下寇掠。更可怕者，此例一开，若其他边镇军将有样学样，则大隋北疆，顷刻间便有土崩瓦解之危！”
李靖的分析，条理清晰，直指要害。众人听得连连点头。
杨昭眼中闪过赞许，接口道：“所以，刘武周，必须尽快剿灭！而且，必须由朝廷，以雷霆万钧之势剿灭！绝不能让其成了气候！”
他站起身，走到舆图前，与李靖并肩而立，目光锐利如刀：“这不仅是一场军事仗，更是一场政治仗！天下人都在看着，朝廷如何应对这第一个公然称帝的叛贼！此战若胜，可震慑所有心怀不轨之徒！此战若败，或拖延日久……后果不堪设想！”
他顿了顿，环视众人，声音带着决断：“我们的‘养寇’策略，到了必须调整的时候了。刘武周，就是我们下一个目标！不过，这一次，我们要换一种方式。”
程咬金眼睛一亮：“大哥！你要带咱们去打刘武周？好啊！俺老程早就手痒了！定把那姓刘的狗头拧下来当夜壶！”
杨昭微微一笑，那笑容却带着冰冷的杀意：“不仅要打，还要打得漂亮！要借此机会，让天下人看看，谁才是真正能平定乱世、守护江山的人！”
他看向李靖：“李先生，整军备战！我们的山字营，是时候拉出去，见见真正的血与火了！”
“遵命！”李靖肃然拱手，眼中同样燃烧着战意。这是他投效以来，面临的第一次重大考验，也是他施展平生所学的最佳舞台。
“林文渊！”
“属下在！”
“加派人手，严密监控晋阳战况，以及……李渊的动向！我要知道那里发生的一切！”
“是！”
石室之中，战意升腾。北地燃起的狼烟，如同一声号角，宣告着杨昭的势力，即将从幕后走向台前，从“养寇”的阴影中，踏入真正争夺天下的血腥战场。
原有的舒适区已被打破，一个更加广阔、也更加危险的舞台，正在缓缓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