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如今文读不得,武碰不得,成日流连赌坊,”崔静姝跳过那一段叫她难以启齿的话,“父亲这才动了扶持庶兄的心思,可兄长是祖父一手教养大的。”
“所以你担着风险来找我们,是想问,能不能把你父亲弄出去,还有……?”遇翡轻笑,“崔小姐对本王好大的期待。”
崔静姝涨红了脸,却还是直着脊背,壮着胆子开口:“还有是,想托殿下与含章运作,为兄长谋个虚职。”
“实职难办,虚职应该不用运作?”遇翡拧眉看向李明贞,“以我那老父皇喜欢扇个巴掌给颗枣的性子,撸了崔见拙,再从崔氏薅出一笔钱,为了证明自己重情义,会厚待为玉京鞠躬尽瘁的老臣,必会给崔大一个职务的。”
崔大又是个没法担实务的,那虚职可不就合适。
“当年父亲贪污,有个最重要的缘由便是兄长及一干族中子弟被俘苍狼,贪污的那笔钱……大多填了买人的亏空,”崔静姝轻声解释,“这也是为何祖父对父亲心有不忍的地方。”
“可你们崔氏多年未出能人,上头的位置无人填补,老尚书不得不铤而走险选我,权当是为崔氏再谋一把大的,”遇翡似是终于将李明贞如何说服崔氏选她给推圆了,“崔见拙贪污是崔氏致命之处,他日必会被有心人给揭出来。”
“与其被他人揭开,不如自己化被动为主动,趁着北辰堤被炸毁,证据全无,我猜这其中……你父亲也帮着出了不少力?”遇翡再度将话抛给了李明贞,“朝会上他是只字不提承明二年的事。”
倒是姑苏当地官员的贪腐,报上去不少,分明是丢出去给崔见拙摊罪责的。
这么一想,崔颖松也是个狠人,难怪能在朝堂上屹立不倒活到致仕,独独可惜,人到暮年,后继无人。
李明贞端起手边的茶盏,撇去上头的浮沫,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就是没有要接遇翡话的意思。
一旦接了,遇翡怕是又要开始毒言毒语肆无忌惮攻击人。
与其如此,死贫道不死道友,这份毒语还是让静姝代劳一下,她就不冲上去显眼了。
遇翡一看李明贞装聋作哑的死样子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遂又开口:“这事,我暂且也应不了你,你该知道,我这允王府就是个傀儡窝。”
她腼腆一笑,开始装窝囊:“万事我都听含章的。”
李明贞:……
本不想插手太多的李明贞终是放下茶盏,“静姝,你父亲留在京中,确是后患无穷,但这事,最好的推手不是我们,而是他自己。”
崔静姝一时未能想透李明贞的话,“含章,京都锦衣玉食,大好荣华,父亲如何会舍得出去流放?”
“这就看你怎么两头骗了,”遇翡乐呵呵地帮着解释,“你阿爷检举的时候,父皇点名不叫他再管事,没见这些时日,他连个求情的本子都不敢往上递么?他心里头知道,账本,是父皇对他容忍的底线,再多运作转圜,贪污一事,不会轻易善了。”
“你哥撑不起事儿,这传话筒的活儿可不就落你头上了,你爹要是以为父皇不会轻饶,非要杀他,你再想法子让他知道,主动认罪,幡然悔悟,或许会有一线生机,你说……”
崔见拙会不会在狱中痛哭流涕地自请流放呢?
遇翡的话只点到一半,余下的那一半,她相信崔静姝能想通,“杀你爹于父皇好处不多,他缺钱来充盈国库,崔见拙上表自陈,你家再做做样子赔点,他会顺水推舟的,崔大的虚职也不就来了么?”
崔静姝静默许久,似在顺着遇翡的话思量对策,待她想明白后,起身给二人郑重行了礼,“我明白,此事,多谢殿下,之前……被坊间传闻带偏了,对不住。”
轻舟在得到李明贞的示意后,将一个匣子抱了过来。
打开之后,竟都是画了绣图的图册。
崔静姝了然,将图册收好,抱在怀中,“含章,大恩不言谢,日后你们有什么差使,只管吩咐,我必当全力报答。”
“几卷图纸而已,何至于此,”正事说完,李明贞已然开始演起来了,“我送你。”
遇翡本想转着轮椅跟上去,却被李明贞拦在暖阁,“殿下,女儿家商量绣图,你不好在场,就在这乖乖等我。”
遇翡:……
送走崔静姝,连李明贞都走了,偌大一个暖阁莫名显出几分空荡来,那满室茶香好似跟着李明贞一同离去,半点留恋都无,唯有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闹出点动静。
遇翡坐在轮椅上,撑着脑袋扫视这个空荡荡的地方,想起李明贞那句“女儿家商量绣图,你不好在场”,手指无意识便将膝上薄毯上的绣纹给抠出无数线头来。
女儿家商量绣图,说得她好像不是女儿家一样。
分明就是要跟崔静姝说小话。
轮椅转了个方向,想顺着李明贞离开的方向去,才滚出一小截路,又停在原地。
遇翡懊恼敲了下脑袋:“我怎么这样。”
那绣图不就是个给外面看的说辞么,李明贞绣艺精绝,来个别家的小娘子拜访请教,很是能说得通,前些时候还有人上门求李明贞救家中濒死的花儿呢。
到底在乱七八糟想些什么。
懊恼之时,李明贞回来了。
带了从外面裹上的一丝凉意。
本以为她会搭把手,帮着推一推轮椅,哪料这人径直走向茶案,连个递过来的眼神都无,只顾着慢条斯理地收拾案上的杯盏,可见是将那些打发时间的宝贝看得比什么都重!
继葬笔之后怕不是要来个葬茶盏!
不行,遇翡越想越不能让李明贞得逞,遂自己主动殷勤地滚着轮椅过去,接过李明贞手中的茶盏开始收拾,“人送走了?”
李明贞应了一声,交接的动作相当丝滑,遇翡忙活,她便坐在一旁托腮静静注视着,丁点要搭把手的意思都无。
宽大的袖子顺着她的动作滑落一截,露出白皙纤细的手腕,姿势很是有几分随意,偏又好似带着无形的惑人感。
遇翡任劳任怨地干着活,李明贞欢欢喜喜当个甩手掌柜就算了,连应声都应得随意,气的她将那些茶盏收拾得叮当作响。
杏眼浮起一丝极淡笑意,“我有一事不解,想请教你。”
端起托盘的手顿了顿,遇翡警惕地扫了这个狡诈又满肚子坏水的女人一眼,“何事?”
“金叶云顶之茶,气味轻逸缥缈,”李明贞唇角弯起,语气当中带着七八分闲适,清冽的嗓音中中却藏着无限温软,“如今,掺了半分酸味儿,想请教长仪,该如何做,才能——”
“复其清,解我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