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微凉。
风卷起院中老槐树的齑粉，混着尘埃，在安静的空气里打着旋。
整个落云城西区，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视线，都钉死在院子中央那个青衫负手的年轻人身上。
就是他？
引动了那等神品异象的，竟是这么一个骨龄不过十七八、修为仅有灵海境三重的少年？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若非他身上那股与天地异象同源的、古老而高远的气息尚未散尽，在场无人会信。
落云城主李天雄悬于半空，神情凝重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地步。
他活了三百余年，自诩阅人无数，可眼前的一切，已然击碎了他的认知。
他死死盯着顾长青，试图从那张平静到冷漠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破绽。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对方的眼神幽深如渊，淡漠得好似这天上地下，万事万物，皆不过是掌中微尘。
那种眼神，绝非一个少年人所能拥有！
那分明是真正俯瞰过纪元更迭、众生沉浮的无上存在，才会有的眼神！
难道他真是某个自己连听都没听说过的隐世仙宗，下山历练的绝世妖孽？
李天雄心中，已信了三分。
他深吸一口气，正欲再度开口，语气准备得比之前还要谦卑。
可顾长青，却没给他这个机会。
只见他彻底无视了头顶那数十位气息恐怖的强者，自顾自地抬起头，望向恢复了静谧的夜空。
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唉……”
一声叹息，极轻，却如暮鼓晨钟，清晰地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那叹息里，带着一丝无奈，一丝懊恼。
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嫌弃？
仿佛在说，真他娘的，一不小心用力过猛，又装过头了。
“还是没控制好，动静闹得太大了。”
顾长青摇了摇头，自言自语。
这姿态，这话语，瞬间将李天雄等人心中刚升起的那丝疑虑，冲刷得干干净净！
没控制好？
动静太大了？
听听！
那可是覆盖整座落云城、威压能让神宫境强者咳血的神品异象！
到了他嘴里，就成了“动静闹得太大”？
这背后得站着何等恐怖的道统，自身又得是何等逆天的存在，才能将这番话如此风轻云淡地说出口！
一瞬间，李天雄等人看向顾长青的眼神，彻底变了。
自警惕与贪婪，化作了纯粹的、发自灵魂深处的忌惮与敬畏！
他们现在无比确信，这年轻人的来历，超出了他们的想象极限！
这种存在，绝不能得罪！
一旦触怒，别说夺取机缘，恐怕整个落云城都要从南域的版图上被抹去！
众人心思百转，冷汗已浸湿了后背。
一名跟在城主身后的家族长老，性子素来火爆，终是按捺不住，壮着胆子出声试探：
“阁……阁下……您口中的‘红尘炼心’是何意？还有，您既是隐世宗门弟子，不知……仙宗何名？山门何在？”
这位长老，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万道仙宗。”
顾长青淡淡吐出四个字。
这名字，是他依据后世传说，随口胡诌的。
万道归一，仙宗无上。
单是听着，就透着一股高深莫测的逼格。
果不其然，李天雄等人闻言，皆是面露茫然，绞尽脑汁也想不起玄黄大陆何时有过这样一个宗门。
越是如此，他们心中的敬畏便越深。
未知，才意味着真正的恐怖！
“至于山门……”
顾长青嗤笑一声，那一眼瞥过去，眼神里尽是毫不掩饰的不屑与怜悯。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道，本就无处不在，何来山门一说？”
“尔等终日困于这方寸之地，修的不过是力量法门，所见的不过是井底青天，又岂能窥得真正的大道玄妙？”
“可悲，可叹！”
顾长青微微摇头，姿态宛若一尊悲悯世人的古神。
这番话半真半假，夹杂着他穿越时间长河之前，对大道的感悟，以及从古籍中看来的、专门用来唬人的“道语”。
用来对付这群中古时代的“土着”，纯属降维打击！
“你……！”
那提问的长老被他一番话说得呼吸一窒，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
他张了张嘴，竟发现自己一个字都驳不出来。
因为他感觉，对方说的……好像全是真的！
自己苦修数百年，追逐的似乎真的只是更强的力量，更高的境界，却从未叩问过本心，自己所修的“道”，究竟为何物！
一念及此，他毕生构建的修行信念，轰然出现一道裂痕。
“噗！”
这位长老心神剧震，道心受创，一口心血狂喷而出，整个人的气息瞬间萎靡下去，眼神都涣散了。
周围的强者们见状，心脏都骤然抽紧。
看向顾长青的眼神，再无一丝一毫的小觑。
仅凭言语，便让一名神宫境长老的道心当场崩裂！
这是何等匪夷所思的境界！
李天雄额角一滴冷汗滑落，沿着脸颊的轮廓，滴落在衣襟上。
他猛地一挥手，制止了身后所有还想开口的人，亲自从半空中落下。
他一步步走到顾长青面前三步处，站定，然后对着这个年轻人，恭恭敬敬地拱手，深深一拜。
“是在下等人有眼不识泰山，惊扰了公子清修，还望公子海涵！”
他的姿态低入尘埃，甚至用上了“您”的敬称。
顾长青心中爽翻了天。
【演，接着演。老子就喜欢看你们这副想干我却又不敢、还得赔着笑脸的憋屈样。】
他表面上，却依旧是那副淡漠神情，仿佛眼前这位一城之主，与路边的石子并无区别。
“在下落云城主李天雄，不知公子如何称呼？”李天雄躬着身子，小心问道。
“吾名，陆崖。”
顾长青报上自己这一世的名字，随即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此番试炼，不问俗事。我言尽于此，你们，可以散了。”
那语气，活脱脱就是在驱赶一群嗡嗡作响的苍蝇。
狂！
狂到没边了！
李天雄身后的强者们，个个面皮涨红，拳头捏得死紧，却屁都不敢放一个。
他们何曾受过这等羞辱？
可一想到对方那恐怖的背景与莫测的手段，他们只能硬生生将这口恶气咽回肚子里。
李天雄嘴角也控制不住地抽搐了一下，但还是强行挤出笑容，继续说道：
“陆公子，您看，您引动这般天地异象，整个南域的强者怕是都会被惊动，很快便会有更多人前来探查。您独自在此，多有不便。”
“不如……移步到我城主府暂住？在下愿以全城之力，为公子护法，保证无人敢来打扰您的试炼！”
老狐狸，总算说到正题了。
顾长青心中冷笑。
【不就是想把我放在眼皮子底下监视，顺便看看能不能舔到点好处吗？】
【不过，这正合我意。】
他眼下最需要的，就是一个绝对安全的环境，以及海量的修炼资源，用以应对即将归来的顾幽生和夏染青。
这送上门的冤大头，不要白不要。
想到这里，顾长青故作沉吟，目光似乎穿透了夜空，在权衡着什么。
最终，在李天雄等人紧张到几乎停止呼吸的注视下，他才仿佛极其不情愿一般，轻轻颔首。
“也罢。”
“既然你如此有心，那便带路吧。”
“好好好！公子请！公子请！”
李天雄如蒙大赦，顿时大喜过望，脸上的笑容都真诚了许多。
他连忙亲自在前方引路，那姿态，比对他亲爹还要恭敬三分。
就这样，在数十名落云城顶尖强者众星捧月般的“护送”下，顾长青背着手，慢悠悠地朝城主府的方向走去。
路过自己房门时，他脚步未停，只是偏过头，对着门缝里那双早已吓傻了的眼睛，露出了一个安抚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