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第三日清晨】
【地点：无名医馆 · 后院】
雨后的阳光有些刺眼。
夜泽皓站在静室门口，手一直悬在半空，迟迟不敢推开那扇门。
他在怕。
怕看见一张陌生的脸，更怕看见那双曾经灵动、如今却盛满死寂的眼睛。
“吱呀——”
门，从里面开了。
不是夜泽皓推的，也不是律生衍开的。
门缝里，并没有什么恐怖的气息涌出。
只有一个穿着大红衣裳的身影，正背对着门口，坐在梳妆台前。
她没有回头，只是看着铜镜，声音清冷，带着一股子刻在骨子里的、即使过了一百年也没磨灭的“大小姐”脾气：
“怎么？在那儿站了三天，现在腿断了？连门都要本小姐亲自给你开？”
听到这熟悉又陌生的语调，夜泽皓的鼻子猛地一酸。
他快步走进屋内，反手关上了门。
屋内很静，只有梳子划过长发的沙沙声。
柳清瑶依旧没有回头。
她现在的头发不再是那诡异的墨绿色，而是恢复了乌黑，只是发梢处还残留着一丝洗不掉的青黛色，像是中毒后的余韵。
她穿着红衣。
以前她最讨厌红色，说太俗，不如青色雅致。
可现在，她一身红衣似火，眉心那朵彼岸花钿更是妖冶得惊心动魄。
“师姐……”
夜泽皓轻唤了一声，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别叫我师姐。”
柳清瑶手中的梳子“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
她缓缓转过身。
那张脸依旧绝美，却瘦得让人心疼。此时此刻，她那双眼睛里并没有什么疯狂的杀意，也没有声嘶力竭的控诉。
她只是冷冷地盯着夜泽皓，像是在审视一个弄丢了很久、又突然被找回来的物件。
“夜泽皓。”
柳清瑶站起身，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她伸出手，指尖冰凉，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香（或者是毒香），轻轻挑起夜泽皓的下巴，左右看了看：
“瘦了。”
“黑了。”
“也丑了。”
她评价得很刻薄，就像当年评价夜泽皓炼废的丹药一样。
夜泽皓不敢动，任由她挑剔。
“一百年。”
柳清瑶的手指顺着他的下巴滑落，停在他胸口——那个三天前被她亲手刺穿的位置。
“你知不知道这一百年我是怎么过的？”
她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害怕：
“第一年，我我想去矿坑找你，但他们拦着我，说那是送死。我哭了整整一年。”
“第十年，我听到了你要被除名的消息。我跑去圣皇庭闹，差点被杀了。”
“第五十年，我炼出了第一炉杀人的毒丹。那天我发现，原来杀人比救人容易多了。”
“第一百年……”
柳清瑶的手指猛地收紧，死死抓住了夜泽皓胸口的衣襟，指节发白，身体开始剧烈颤抖：
“第一百年，我绝望了。”
“我以为你真的死了。”
“所以我杀了那个‘柳清瑶’，把自己变成了鬼。”
她抬起头，眼眶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肯流下来：
“我都变成鬼了……”
“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你为什么不早点回来？！哪怕早一天……早一天我也不会变成现在这副鬼样子！！”
最后这一句，她是用尽全身力气吼出来的。
那是积压了一百年的委屈。
那个曾经骄傲的丹堂大小姐，那个连手指破了都要喊疼的小师姐，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夜泽皓没有说话。
任何解释在这一百年的时光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上前一步，猛地将眼前这个浑身颤抖的女人狠狠拥入怀中。
“对不起……”
夜泽皓的手扣住她的后脑，将她的脸按在自己的肩膀上，声音哽咽：
“师姐，对不起……”
“我想回来的……我真的每时每刻都想爬回来……”
“但我被困住了……我出不来……”
感受到那个熟悉怀抱的温度，柳清瑶僵硬的身体终于软了下来。
她不再是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枯荣丹圣。
她只是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女孩。
“哇——！！！”
她张开嘴，狠狠地咬住了夜泽皓的肩膀，一边咬一边放声大哭。
哭得撕心裂肺，哭得肝肠寸断。
她一边哭，一边用拳头拼命捶打着夜泽皓的后背：
“混蛋！大骗子！王八蛋！”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疼……修那个破忘情道有多疼……”
“呜呜呜……我的头发都白了……我都不好看了……”
夜泽皓任由她打，任由她咬。
他只是紧紧抱着她，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她的长发，像哄孩子一样：
“好看。”
“师姐最好看了。”
“不管变成什么样，都是最好看的。”
许久。
哭声渐歇。
柳清瑶从夜泽皓怀里抬起头。她的眼睛肿了，妆也花了，肩膀上还沾着夜泽皓的眼泪和鼻涕。
她吸了吸鼻子，有些嫌弃地推开夜泽皓，恢复了几分那股子别扭的傲气：
“脏死了。”
她擦了擦眼泪，看着夜泽皓肩膀上被自己咬出的血印子，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但嘴上却依旧不饶人：
“活该。”
“这是利息。”
夜泽皓傻笑着看着她：“只要师姐解气，再咬两口也行。”
“想得美。”
柳清瑶瞪了他一眼，随后转过身，走到梳妆台前，拿起一支红色的口脂，在嘴唇上补了补妆。
透过镜子，她看着身后的男人。
“夜泽皓。”
柳清瑶的声音恢复了清冷，但多了一丝之前没有的坚定与……霸道：
“既然你把我从那个绝情道里拉回来了。”
“那你就要负责到底。”
她转过身，红衣猎猎，眉心的彼岸花钿仿佛活了过来：
“以前我是师姐，我护着你。”
“现在我是毒修，满身都是剧毒和因果，那些正道人士估计都要来杀我。”
她走到夜泽皓面前，伸出那只纤细苍白的手，微微扬起下巴，像个女王一样命令道：
“以后，不管我去哪，不管我要杀谁。”
“你都得挡在我前面。”
“要是再敢丢下我一个人……”
柳清瑶的眼中闪过一丝令人心悸的寒光，手指轻轻划过夜泽皓的喉结：
“我就把你做成药人，装进罐子里，天天带在身上。”
“听懂了吗？”
这就是柳清瑶。
哪怕受了再重的伤，哪怕道心碎了一地。
只要那个人回来了，她依然是那个骄傲、毒舌、却又把心掏给你的大小姐。
只是这一次，她的爱里，多了一把锁。
夜泽皓看着她，看着这个为了他差点魂飞魄散的女人。
他伸出手，郑重地握住了她的手，然后低头，在她冰凉的指尖上落下一吻。
“听懂了。”
“以后，我就做师姐最听话的……那个罐子。”
柳清瑶愣了一下，随即脸颊微微泛红。
她有些慌乱地抽回手，转过身去掩饰自己的羞涩：
“油嘴滑舌……跟谁学的。”
就在这时。
滴！滴！滴！
院外，厉桀的警报声突然响起，打破了屋内的旖旎气氛。
“老大！大嫂！”
“赵家的人来了！黑麒麟卫队，返虚期领队，把街区围了！”
夜泽皓眼神瞬间一冷，那一身黑金帝袍上的煞气骤然爆发。
他刚要转身拔剑。
一只手却按住了他的肩膀。
柳清瑶整理了一下红色的裙摆，一步步走到门口。
她推开门，看着外面阴沉的天空，深深吸了一口这充满凡尘气息的空气。
随后，她侧过头，对着身后的夜泽皓微微一笑。
那笑容里，带着几分久违的“大小姐”式的嚣张，和几分“毒圣”的狠厉：
“师弟。”
“既然有人送上门来找死。”
“那就别脏了你的手。”
“跟在我后面。”
柳清瑶抬起手，掌心之中，一朵绝美的、散发着幽幽紫光的毒莲缓缓绽放：
“让你看看，你不在的这一百年……”
“你师姐我是怎么……让这群人渣跪下说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