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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小说网 > 其他类型 > 逆枢者 > 第208章 生念淬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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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真谷的风本是裹着药香的,可当那捧生念药粉被苏婉儿扬向天际时,山风突然凝在半空。谷中千株药草的叶片悬在原处,连祭坛前未燃尽的药渣都定住了,仿佛天地被按下了暂停。

那些细碎的药粉泛着淡紫微光,每一粒都裹着人间最温热的执念——老药农要收后山黄精的惦记,王阿婆给病老伴儿熬药的火候,还有西头新妇等外出丈夫归家的盼头。此刻它们如星子坠入雷海,撞进那团翻涌的劫云里。雷光本是淬毒的紫黑色,被药粉一撞,竟绽出层层叠叠的淡紫花影,像极了谷里春分时节漫山的紫菀。

最前排那道劈向祭坛的劫雷最先变了。原本如墨染的雷纹突然扭曲,像是被沸水冲散的浓墨,丝丝缕缕褪成浅金。雷核深处浮出半张皱巴巴的脸,是前日苏婉儿跪在灵枢前,用醒魂草蘸着露水喂下还魂丹的老药农。他没牙的嘴张得老大,声音混着雷鸣炸响:我家后山的黄精该收了!再晚两日,就要被山雀啄坏根须了!

山脚下突然爆起刺目金光。37块半人高的刻名玉碑同时亮如明灯,每块碑身都雕着归真谷历代药农的名讳,此刻碑前浮起半透明的残魂虚影。执药锄的老妇发髻散乱,粗布裙裾被雷风掀得猎猎作响;抚着未完工灵枢的青年指尖还沾着木屑,那灵枢的榫卯处还留着他前日未刻完的云纹;抱着襁褓的妇人衣襟前沾着奶渍,襁褓里裹着的小被褥还绣着并蒂莲——正是上月难产而逝的春桃。

阿娘在这儿呢。春桃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吹过药田的风。她素白的手拉住老妇的药锄柄,青年放下灵枢残片,将掌心覆在春桃手背。37道虚影就这么手拉手,金链从他们交握的指缝间渗出,如活物般游向云端。金链所过之处,劫雷上那道泛着幽光的字纹路滋滋作响,像被烧红的火钳烙过的兽皮,焦黑的碎屑簌簌剥落。

他们...他们在笑。苏婉儿倚着祭坛,指节因用力泛白,嘴角的血珠坠在脚边未燃尽的药渣上,晕开一片淡红。她的玄色裙裾被雷风压得贴在腿上,却仍仰着头,眼底映着金链的光。前日给老药农喂还魂丹时,那老人攥着她的手腕,浑浊的眼睛里全是恐惧:女娃娃,我闭眼前就一个念想——孙女儿阿梨才五岁,她寻不着爷爷的药庐,夜里该怕黑啊。此刻老药农的虚影虽淡,嘴角却扬得老高,哪还有半分将死的惧色?

唳——!云端传来刺耳尖啸,清道夫虚影的巨钟震颤得更急了。原本刻着字的钟身突然暴涨三寸,青铜色的钟纹里渗出黑血般的雾气,震得山谷石屑纷飞。崖边百年老松的枝桠地断裂,祭坛前的药鼎被震得翻倒,陈年老药渣撒了满地。

但金链却越缠越紧。春桃踮着脚将金链绕在钟口,链尾在她掌心勒出红痕,可她只是低头亲亲襁褓:小囡莫怕,阿娘护着你。老妇抡起药锄,锄尖精准挑断一道纹,火星子溅在她粗布袖上,烧出个焦洞,她却笑得更欢:我这把老骨头,今儿倒能当回斩雷的剑!青年将灵枢残片往掌心一按,木刺扎进血肉,却化作一柄小锤,一下下敲在钟身上:阿爹教我刻灵枢时说,木头有魂,人亦有魂。今日便用这魂,敲碎你的劫!

原本无坚不摧的劫雷,此刻竟软得像被抽了筋骨的蛇。最末那道雷刚垂到离地三丈处,便散作点点金粉,落进药田里,惊得几株刚抽芽的白芷颤了颤。

看!雷纹里有人脸!铁战的机械臂突然指向半空。他那由玄铁与灵玉铸的手臂本泛着冷光,此刻却被雷光照得发红。众人抬头,果见每道劫雷的雷纹深处,都浮起模糊的人脸——有蓄须的汉子紧蹙着眉,有梳双髻的少女咧着嘴,虽辨不清模样,却都张着嘴,用口型拼出同一句话:我们...不想死。

苏婉儿的身子晃了晃,扶住祭坛的手渗出鲜血,将坛沿的刻痕染得鲜红。她却笑着抬头,血珠顺着下巴坠地:他们说,谢谢。指尖轻轻碰了碰飘到面前的药粉,那粒药粉原是裹着春桃等丈夫归家的执念,此刻竟散出淡淡奶香,谢谢我们没让他们的念,跟着骸骨烂在灵枢里。

烛九溟握紧断穹剑,心口的金纹烫得几乎要烧穿皮肉。那金纹是他十年前以心头血祭剑时留下的,此刻如活物般在肌肤下游走,从心口漫到脖颈,连眼底都染上了金芒。他望着金链网里挣扎的清道夫虚影,喉结动了动:清道夫认劫不认人,可它忘了——劫是死的,人是活的。活人的念,能化雷为露,能熔劫成光。

巨钟虚影在金链网中剧烈震颤,最后一道字纹路地断裂,碎成万千黑点,被山风一卷便散了个干净。清道夫的尖啸声渐弱,虚影如被风吹散的雾,缓缓退向天际。劫云开始消散,漏下的阳光将归真谷染成蜜色。

山风重新卷起,带着新翻药土的腥甜、晒干的陈皮香、还有未开的素心兰香,拂过众人脸庞。苏婉儿望着逐渐晴朗的天空,咳着血笑出声,染血的帕子攥在掌心:他们的命...比我金贵。指腹蹭掉嘴角的血,沾了满指腥甜,往后这归真谷的药香,该由他们的念续着了。

烛九溟走到她身侧,金纹自手背蔓延,轻轻覆住她染血的手。他的掌心滚烫,像揣着团活火,却将苏婉儿冰凉的手指焐得发暖:该谢的是他们——清道夫再凶,劈得碎肉身,劈不断人心;烧得尽骸骨,烧不毁...舍不得。抬眼望向天际,断穹剑嗡鸣出鞘,剑上金纹映得整座山谷发亮,这一遭,我们用生念淬了劫雷。下一回,清道夫若还敢来...

便用更旺的生念,烧它个片甲不留。苏婉儿接话,眼尾的血珠在阳光下闪着微光,像坠了颗碎钻。她望着山脚下,37道金链正缓缓收进玉碑,残魂虚影最后望了眼药庐方向——老药农的目光停在山后那片黄精地,春桃的视线落在谷口的青石板路,青年的眼神绕着未完工的灵枢转了三圈,方才隐入碑中。

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笑声,像极了药田里新抽的芽,脆生生,暖融融。不知哪株早开的素心兰被风拂落,飘到苏婉儿发间。她望着谷中忙碌的药农,望着正在翻整土地的老妇,望着追着蝴蝶跑的小阿梨,突然觉得心口那处被雷劈出的伤,正在慢慢愈合。

看,阿梨寻着药庐了。她轻声说。

烛九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娃正扑进老药农虚影的怀里,虽摸不到半分,却笑得见牙不见眼:爷爷!黄精我替你收了,阿梨可乖了!

归真谷的风卷着药香,卷着笑声,卷着人间最滚烫的执念,往更远的山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