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的晨光刚漫过太和殿的琉璃瓦,殿内的气氛已凝得比天牢的寒铁还重。李珩的龙椅摆在九级丹陛之上,御案上那封伪造的“密信”被镇纸压得边角发皱,柳承业穿着虽未除囚服,却被两名狱卒架着立在殿中,枯槁的脸上竟透着疯魔般的亢奋,身后张敬之、温彦博等人垂手侍立,目光如针般扎向殿门。
当沈序的青衫身影出现在殿口时,殿内的窃窃私语瞬间噤声。他怀里抱着一卷厚重的麻纸卷轴,苏微捧着堆叠的文册紧随其后,两人走过丹陛下方时,袍角扫过青砖的声响,在死寂中格外清晰。王二憨本要跟着闯进来,被内侍拦在殿外,急得扛着探水夯在阶下转圈,夯杆砸得青石板咚咚响:“俺家先生是清官!谁敢冤枉他,俺一夯杆掀了这金銮殿!”
“沈序接旨不遵,私携文册入宫,莫非是要当场串供?”柳承业的声音先声夺人,枯手直指沈序怀中的卷轴,“陛下明鉴!此等逆臣,无需多言,当即刻拿下,严刑拷问!”
李珩未发一言,只是指了指御案旁的空案几:“将你带来的东西呈上来。当年你在太极殿,以一缸水位数据驳得虞嵩哑口无言,今日若还能拿出实证,朕便信你;若拿不出……”他顿了顿,龙目扫过沈序,“国法无情。”
沈序躬身行礼,转身将怀中卷轴在案几上徐徐展开——那是一幅《匠人联盟功绩舆图》,绢布为底,用不同颜色的墨线标注着各地的成果,旁边密密麻麻的小楷,记着具体的功绩与数据。“陛下,柳大人指控臣私通匠人联盟意图谋反,臣先请陛下看这张图。”他指尖点在岭南的位置,“此处是钦州,匠人联盟改良的捕蝗车,每日可捕蝗三十石,比人工效率高十倍,去年蝗灾时,仅此一项便保住了二十万亩麦田。”
他又移向西北:“这里是甘州,联盟的陶匠改良了储水陶缸,壁厚增加三寸,蓄水损耗减少六成,去年大旱时,靠着这些陶缸,三万百姓未断半口水。这些改良的农具、器皿,都有户部核定的工价,每一件的流向都记在这本《匠作实录》中。”苏微立刻上前,将一本线装册子递呈御案,“陛下可查,所有收入均用于观测点建设与匠人俸禄,分文未入臣私囊。”
柳承业急声打断:“一派胡言!这些所谓‘功绩’都是你事后伪造!匠人联盟垄断农具制作,抬高价格,百姓早已怨声载道,何来功绩可言?”
“垄断?抬价?”沈序从苏微捧着的文册中抽出一本账册,“这是淮南转运使李崇的呈文,上面记着:联盟制作的捕蝗陶斗,每只成本三文钱,售价两文,比民间陶窑还低三成;改良的犁铧,深耕效率提升五成,价格却降了两成。柳大人若说百姓怨声载道,为何去年蝗灾时,江南百姓排队求购这些农具,甚至为了抢陶斗闹出过小纠纷?”
他话音刚落,殿外突然传来喧哗,内侍慌张来报:“陛下,殿外有数千百姓跪请愿,说是为沈经略使鸣冤,还抬着匾额和文书!”
李珩一愣,随即道:“宣他们进来。”不多时,十几个白发老农捧着一块“实证安农”的匾额走进殿内,为首的正是徐州老农周老汉,他手里举着一卷厚厚的麻纸,走到丹陛前扑通跪下:“陛下,沈经略使是百姓的活菩萨!柳承业说他欺压百姓,俺们不答应!”
那卷麻纸正是百姓联名请愿书,边缘被摩挲得发毛,上面密密麻麻全是指印,有的是孩童稚嫩的手印,有的是老人枯瘦的指痕。周老汉含泪说道:“去年徐州蝗灾,俺家三亩麦子眼看要被啃光,是沈先生派来的匠人教俺们做捕蝗车,还发陶斗收蝗换粮。俺孙儿用陶斗捕蝗,换了半石粟米,才没饿死!这请愿书,是俺们徐州、岭南、西北三州百姓自愿签的,足足五万六千余人,陛下可验!”
内侍将请愿书呈给李珩,展开时竟占了半张御案。李珩看着那些深浅不一的指印,又看了看舆图上的功绩记录,眉头渐渐舒展开来。温彦博连忙出列:“陛下,这些百姓定是被沈序胁迫!谋反之事,重在通敌佐证,那封密信才是铁证!”
“铁证?”沈序拿起御案上的密信,“温大人号称书法大家,却连笔迹的真伪都辨不出。臣写‘匠’字时,习惯将竖画写得稍短,留出笔锋;而这密信上的‘匠’字,竖画僵直,显然是摹仿者不懂臣的笔意。更重要的是,密信中说‘以陶窑为号,召匠人起事’,可臣麾下的陶窑,烧制的不仅有农具,还有为军方改良的器械——此事,兵部尚书萧彻大人最清楚。”
话音刚落,殿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萧彻一身铠甲未卸,带着风尘走进殿内,腰间的佩剑还在微微颤动。“陛下,臣刚从北疆赶回,听闻有人诬陷沈经略使,特来作证。”他对着李珩行礼,“沈序麾下的匠人联盟,为军方改良了投石机的机括,射程增加三成;还打造了轻便的探水夯,让我军在沙漠中顺利找到水源。这些改良器械,已在北疆抗击匈奴时立下大功,若匠人联盟是反贼,臣岂不成了通敌同谋?”
萧彻从袖中取出一枚铜制机括零件,递呈御案:“这就是匠人联盟改良的投石机机括,比旧款轻五成,却更坚固。北疆守军试用后,上月一战击退匈奴,斩首三百余级,此功当记在沈经略使与匠人联盟头上!”
柳承业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萧大人……你与沈序勾结,自然为他说话!那匠人联盟聚三千工匠,若真要起事,后果不堪设想!”
“三千工匠?”沈序笑了,“柳大人怕是忘了,京城的营造司就有五千工匠,难道也是反贼?臣的匠人联盟,每个工匠都在户部与兵部双重备案,家住何方、亲属何人,都记录在案。而且联盟中有三成工匠,是退伍老兵,他们当年保家卫国,如今靠手艺谋生,怎会跟着臣谋反?”
他转向李珩,躬身道:“陛下,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匠人联盟绝无反心。若陛下不信,可即刻下旨,将联盟工匠分散安置,或编入军方匠作营,或遣返原籍,臣绝无半句怨言。但柳承业等人,仅凭一封伪造的密信,就诬陷忠良,构陷为民办事的匠人,此风若长,日后谁还敢为陛下实心办事?”
宋廉此时也出列,呈上一叠文册:“陛下,臣已查明,柳承业在狱中通过家仆联络张敬之,用重金收买江南书吏摹仿沈序笔迹,那名作伪证的盐商,也已招供是收了柳家五百两白银才说谎。这些都是供词与账册,陛下可验。”
证据链环环相扣,柳承业身后的张敬之等人已面如死灰,纷纷跪地求饶:“陛下,臣是被柳承业蒙蔽的!臣知错了!”柳承业却疯了般扑向沈序:“沈序!是你毁了我的世家根基,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拿下!”李珩怒喝一声,殿前侍卫立刻上前按住柳承业。李珩拍着御案,沉声道:“柳承业构陷忠良,结党营私;张敬之、温彦博助纣为虐,贪赃枉法,统统打入天牢,择日问斩!其家产抄没,尽数用于匠人联盟与观测点建设!”
他看向沈序,语气缓和下来:“沈卿,朕错信谗言,险些委屈了你。你提出的匠人联盟模式,利国利民,朕准你在全国推广,设立‘匠作局’,由你兼任提举,统筹工匠技艺改良之事。”
沈序躬身谢恩:“陛下圣明。臣还有一请,愿将柳承业等人的田产,分给无地的百姓,再由匠人联盟教他们制作农具,推广实证农耕之法,让百姓不仅有田种,更有法子种好田。”
“准奏!”李珩龙颜大悦,“传朕旨意,沈序洗冤复职,加授‘实证经略使’,总领全国农桑、水利、灾害预警之事;匠人联盟升格为‘皇家匠作局’,拨付内帑白银十万两,支持技艺改良。”
退朝后,太和殿外阳光正好。周老汉带着百姓围上来,给沈序磕头道谢,王二憨扛着探水夯挤进来,一把将沈序拉到身边:“沈先生,俺就说您肯定能洗冤!刚才在殿外,俺差点一夯杆把柳承业那老东西拍扁!”
萧彻走上前,拍了拍沈序的肩膀:“沈兄,你这实证之法,比俺的刀剑还管用。北疆的将士都盼着你派匠人去改良更多器械,下次抗击匈奴,咱们定能大胜。”
钱琛也带着几个匠人赶来,手里捧着一本新编纂的《匠作名录》:“沈经略使,这是咱们匠人联盟的新名录,里面记着每个工匠的技艺特长,以后不管是军方还是民间要找匠人,一查就知。”
沈序接过名录,翻到第一页,上面赫然印着李珩御笔亲题的“匠心实证”四个大字。他笑着对众人道:“今日洗冤,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是实证的功劳,是百姓的功劳,更是咱们所有匠人的功劳。以后咱们的匠作局,要让手艺人生有奔头,死有传名,让实证之法,通过咱们的双手,传遍天下。”
正说着,柳文彦匆匆走来,对着沈序深深一揖:“沈先生,家父犯下大错,罪有应得。文彦愿留在匠作局,从最底层的工匠做起,用手艺赎罪,也算是继承先生的实证之志。”
沈序扶起他:“你有这份心就好。匠作局不分出身,只看技艺与实绩。你在徐州发明的蝗卵计数器很有用,以后就负责农具改良的记录工作,把你的聪明才智用在实处。”
几人正说着,就见内侍捧着一个锦盒走来,说是陛下的赏赐。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枚羊脂玉印,印文为“实证安邦”,还有一本新刊印的《灾害观测预警总章》,扉页上有李珩的批注:“以实证为纲,以民生为本,朕与卿共勉。”
沈序捧着玉印,心中百感交集。他想起当年在江南刻制观测手册木版的日子,想起西北抗旱时百姓递来的半块胡饼,想起岭南暴雨中与民夫一起加固渠岸的夜晚。这些看似平凡的瞬间,串联起的正是实证之路的每一步,而这条路,还远远没有走到尽头。
回到驿站,苏微整理着各地送来的急报,忽然笑道:“沈先生,您看,钦州观测点送来消息,说新安装的雨量计成功预警了一场暴雨,百姓提前搬粮,没有造成损失;西北的观测点也说,用探水夯找到了三处新水源,足够灌溉千亩田地。”
王二憨扛着新做的探水夯走进来,夯杆上刻着“实证安邦”四个小字,是他照着玉印摹刻的,虽然笔画生硬,却透着认真。“沈先生,俺这夯杆也升级了!加了个铜制的测水针,一探就能知道水脉深浅,比以前更准了!俺打算带着这夯杆,去西南指导百姓找水源,让那边的百姓也能用上实证之法。”
沈序笑着点头,窗外传来百姓的欢笑声。汴梁城的百姓听说沈序洗冤复职,还成立了匠作局,都自发地在街头挂起了红灯笼,孩童们唱着新编的歌谣:“沈先生,有真章,实证之法保农桑;匠人造,农具强,灾害来了不慌张。”
他走到桌边,铺开一张新的舆图,在西南的位置画了个圈。那里山高路远,灾害频发,百姓还在受着缺水少粮的苦,正是匠作局和实证之法要去的地方。萧彻说得对,实证之法不仅能护农桑,还能强兵甲,能让百姓安居,能让国家安定,这才是他真正要走的路。
夜色渐深,沈序在灯下写下给宋廉的书信,信中他建议在江南设立“匠作学堂”,招收贫苦子弟学习技艺,让实证之法不仅有器物传承,更有人才传承。写完信,他拿起那枚“实证安邦”的玉印,在信末盖下,红色的印泥在宣纸上晕开,如同燎原的星火。
次日一早,沈序带着苏微和王二憨,准备启程前往西南。萧彻、宋廉、钱琛等人前来送行,周老汉带着几个百姓送来一筐新收的粟米:“沈先生,这是今年的新米,您带着路上吃。俺们都盼着您早点回来,教俺们更多实证的法子。”
沈序接过粟米,翻身上马。阳光洒在他的青衫上,也洒在身后的匠人们、百姓们脸上。他回头望了一眼汴梁城的太和殿,那里见证了他的冤屈与洗冤,更见证了实证之法的胜利。他挥了挥手,策马南下,身后的马蹄声与百姓的欢呼声交织在一起,朝着西南的方向,一路疾驰。
路上,王二憨扛着探水夯,在马背上高声喊道:“沈先生,咱们到了西南,先找水脉,再建观测点,还要让匠人们教百姓做新农具,把那里的日子也过红火!”
沈序回头一笑:“说得好。只要咱们坚持实证,真心为民,就没有到不了的地方,没有办不成的事。”
远方的西南山地,在晨光中若隐若现。那里有等待他们的百姓,有需要他们的土地,更有实证之法新的征程。沈序知道,前路或许还有风雨,还有像柳承业这样的阻碍,但只要他手中的实证还在,身边的伙伴还在,心中的信念还在,就没有跨不过的难关,没有实现不了的希望。
驿马的铜铃声在山间回荡,与匠人们的打铁声、百姓的欢笑声交织在一起。
(第一百七十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