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白色的光芒像一道无声的尖叫,刺穿了车厢内所有的阴影。
星语者碎片在金属平台上疯狂震颤,内部定格的图像——那个旋转冰暴中的暗红裂口,以及裂口深处无数睁开的暗红眼睛——如同烧红的烙铁,灼烤着每个人的视网膜。光芒太强烈了,以至于车厢内本就不甚明亮的应急灯瞬间黯然失色,所有人的面孔都被映照得一片惨白,瞳孔因骤然的刺激而急剧收缩。
赵磐下意识地抬手遮挡眼睛,但这个动作只进行到一半就僵住了。他感到右手掌心传来一阵灼痛——那里是之前与苏瑾建立能量连接的位置,皮肤上还残留着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淡金色纹路。此刻,这些纹路如同被激活的电路,微微发热、发亮,与碎片的光芒产生着极其微弱的共鸣。
更糟糕的变化来自苏瑾。
几乎在碎片光芒爆发的同一秒,她猛地从担架上弓起身子,喉咙里挤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抽气声。她刚刚恢复平静的面容瞬间扭曲,刚刚闭上的眼睛再次睁开——右眼瞳孔深处,那几乎消退的暗红光芒,如同被投入火星的油池,轰然复燃!暗红的光从瞳孔中央炸开,瞬间吞噬了整只眼睛的虹膜和眼白,甚至开始向眼眶周围的皮肤蔓延,形成蛛网般龟裂的、发光血管纹路!
“压制!”老医疗官的吼声变了调,他扑上去,试图按住苏瑾,但她的手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猛地挥出,力量大得惊人,直接将老医疗官掀翻在地!
她的左手死死抓住自己的右眼,指甲深深嵌入皮肤,鲜血混合着暗红的能量光屑渗出。她的身体像过电般剧烈痉挛,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从喉咙深处发出的不再是痛苦的呜咽,而是一种低沉的、充满非人回响的嘶吼:“……来……了……它……看……见……了……”
“车辆!稳住!”断钢的吼声从驾驶席传来。在碎片光芒爆发的瞬间,“铁砧”和“铁骡”的仪表盘上,所有与能量感应相关的指针都在疯狂跳动,电子设备屏幕出现大量雪花和乱码。车辆本身似乎也受到了某种无形力场的干扰,引擎发出不正常的嘶鸣,履带打滑,车身在雪地上不受控制地侧移。
赫姆勒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夹杂着刺耳的电流噪音:“头儿!导航全乱套了!惯性系统显示我们在原地打转,但外面……外面他妈的根本没动!”
不是车辆在动。是空间感知在扭曲。
赵磐强忍着右手的灼痛和眼前的晕眩,扒着车窗向外看去。
暴风雪依旧在肆虐,能见度极低。但在车灯勉强穿透的雪幕深处,他看到了无法理解的一幕:远处的冰原地平线,正在弯曲。不是光学错觉,而是实实在在的、如同透过劣质透镜观看世界般的扭曲。坚硬的冰面呈现出不正常的波浪状起伏,几座本应静止的巨大冰丘,在他们的视野中缓慢地旋转、变形,仿佛它们是柔软的面团。
而更让人心底发寒的是声音。
风声消失了。不,不是消失,是被另一种声音覆盖了。
那是一种极低频的、仿佛来自地核深处的嗡鸣。它不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震动骨骼、内脏、脑髓。伴随着嗡鸣,还有一种极其细微的、仿佛无数碎冰相互摩擦的“窸窣”声,密密麻麻,无孔不入,钻进耳朵,在颅腔内回荡。
“是强能量场扭曲了局部空间的物理常数和我们的感官!”哈兰长老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恐惧,他死死抱着还在乱码的终端,“冰渊之门开启泄漏的能量……它在改写周围的环境规则!我们感知到的一切都可能失真!”
“碎片呢?能关掉或者屏蔽吗?!”断钢一边奋力稳定方向盘,一边吼道。
“它在……回应!”米卡尔的声音在颤抖,他指着金属平台上那枚光芒四射的碎片,“它不是自己在发光!它是在接收从冰渊之门方向传来的能量脉冲,然后被动共振!就像……就像一根被拨动的音叉!”
共鸣。钥匙与锁孔。
赵磐的目光从窗外扭曲的景象,移到痛苦挣扎的苏瑾,再移到那枚疯狂的碎片。一个清晰的、令人绝望的逻辑链在他脑海中浮现:冰渊之门后的存在察觉到了“钥匙”(碎片+苏瑾的印记)的靠近,主动开启了门户,并释放出强大的能量脉冲。脉冲激活了碎片,碎片又刺激了苏瑾体内未被根除的污染。污染与源头共鸣,反过来进一步强化了苏瑾作为“信标”和“通道”的特性。
他们现在不仅暴露了,而且成了黑暗中最亮的灯塔。甚至可能……正在为门后的存在降临,提供着坐标和能量桥梁。
必须切断这个循环。
赵磐松开扒着车窗的手,踉跄着转身,扑向那个发光的金属平台。右手的灼痛越来越强烈,掌心那些淡金色的纹路已经变得滚烫、明亮,如同烧红的铁丝嵌在皮肉里。他知道,这是之前建立的能量连接在强能量场下的残余反应,也是他此刻唯一可能利用的东西。
他没有试图去触碰碎片本身——那无异于自杀。而是伸出左手(受伤的左肩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猛地将金属平台上的能量导流纹路抹乱!
这些纹路是哈兰长老临时刻画的,用于稳定和引导碎片能量,材质是混合了微量导能金属的低温胶泥,尚未完全固化。赵磐的手指粗暴地划过,纹路被破坏,形成了几处短接和断路。
瞬间,碎片的光芒出现了剧烈的、不稳定的闪烁!如同电路接触不良的灯泡。那种刺耳的、高频的共振声也出现了破音般的扭曲。
“你在干什么?!”哈兰长老惊呼。
“破坏它的稳定共振状态!”赵磐咬着牙,手指继续在胶泥上划动,制造更多的混乱,“它现在是个被动的放大器!我们要让它失谐!哪怕只是暂时的!”
方法粗暴,但有效。
碎片的亮白色光芒开始明暗交替地疯狂闪烁,内部那幅恐怖的图像也出现了扭曲、撕裂,最终变成一片混乱的光斑。那种强烈的空间扭曲感和低频嗡鸣,也随之减弱了一些,虽然并未消失,但至少不再加剧。
车辆的控制稍微恢复了一些。断钢猛打方向,将“铁砧”稳住。通讯器里赫姆勒的声音也清晰了一点:“导航还在抽风,但至少车能动了!”
但代价很快显现。
碎片的不稳定共振,似乎激怒了门后的存在,或者……让它更加“兴奋”了。
苏瑾的挣扎,达到了一个新的峰值。
她不再只是抓挠自己的眼睛,而是开始用头猛烈撞击担架床的金属边框!咚咚的闷响让人头皮发麻。暗红的能量光从她右眼眼眶疯狂涌出,像是有生命的粘稠液体,沿着她的脸颊、脖颈流淌,所过之处,皮肤下的血管纷纷凸起、发亮,形成更加密集、更加狰狞的能量纹路。
她的喉咙里,那个非人的重叠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接近:
“通道……稳固”
“血肉……契合”
“降临……容器”
“容器”两个字出口的瞬间,苏瑾的身体骤然停止了挣扎。她以一种极其僵硬的、关节仿佛反向弯曲的姿态,缓缓从担架上坐了起来。
她的头低垂着,长发披散,遮住了大半面孔。只有右眼位置,透过发丝的缝隙,那颗完全被暗红充斥、如同燃烧炭火般的眼球,死死地“盯”着车厢内的所有人。被那目光扫过,每个人都感到一股冰冷的、粘腻的恶意爬过后背,仿佛被隐藏在深水下的掠食者锁定。
她的左手,慢慢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松开了抓着眼眶的手。指甲缝里满是血肉和能量残渣。然后,那只手抬了起来,食指伸出,指向了赵磐。
不,是指向赵磐身后——那个被破坏了导流纹路、仍在闪烁的星语者碎片。
一个清晰的、带着诡异回音的单词,从她口中吐出,不是通过声带振动,更像是能量直接震荡空气:
“钥……匙……”
话音未落,苏瑾的右手(之前一直无意识抓握着保温毯)猛地抬起,五指成爪,对准了碎片的方向,凌空一抓!
没有物理上的接触。
但赵磐清晰地看到,碎片周围的空间,凹陷了下去!如同无形的巨手捏住了那一小片区域!空气发出被压缩到极致的尖啸!金属平台上未固化的胶泥瞬间被压扁、挤飞!碎片本身的光芒被这无形的力量挤压得向内收缩,变得极其凝实、刺眼!
更可怕的是,碎片开始缓缓地、不受控制地浮空,朝着苏瑾的方向飘去!
“它在用污染能量远程操控碎片!”哈兰长老的声音带着绝望,“苏瑾女士的身体……正在被当成远程能量中继站!”
“打断她!”断钢的命令简洁冰冷,他本人已经解开安全带,转身,受伤的左臂以一个别扭但稳固的姿势举起了腰间的另一把配枪——一把大口径的、专门对付高能量生物的特种手枪,“瞄准非致命部位!限制她的行动!”
但赵磐的动作更快。
在苏瑾凌空抓取碎片的瞬间,他就已经意识到,单纯的物理破坏或攻击苏瑾本人,可能都无法真正打断这种深层次的能量连接。污染的核心在苏瑾体内,操控的能量来自门后的存在。要打断,必须从连接本身入手。
而连接的中介,是星语者碎片,以及……他自己右手掌心上,那些与苏瑾和碎片都产生过共鸣的淡金色纹路。
没有时间犹豫,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赵磐在苏瑾抬起手的同一时间,也抬起了自己的右手。他没有去抓碎片,也没有攻击苏瑾,而是将滚烫的、纹路发光的右手掌心,狠狠地拍在了自己左手手臂上——那里是之前老医疗官注射强效镇痛剂和凝血剂的位置,皮肤下还有未完全代谢的药物和封闭伤口的速冻凝胶。
他拍击的力道很大,皮肉撞击发出闷响。但更关键的是,他集中了全部残留的精神力,不是去引导能量,而是去引爆——引爆那些残留在他体内、尚未完全散去的、之前净化操作时与碎片和苏瑾能量混合的“共鸣印记”!
以他自己为媒介,制造一次小范围的、定向的能量反冲!
“呃啊——!”
赵磐感到右手的灼痛瞬间增强了十倍!仿佛整只手掌被扔进了熔炉!掌心那些淡金色纹路如同烧断的保险丝,骤然亮到极致,然后崩碎!化作无数细小的、带着淡金和幽蓝光点的能量火星,从他掌心炸开!
这些能量火星并没有多大的破坏力,但它们携带着赵磐自身强烈的生命印记,以及之前净化操作时留下的、针对污染的“排斥”和“净化”属性。
火星大部分溅射在空中,消散。但有一小部分,仿佛受到吸引,精准地飘向了两个方向:
一部分,飘向了正在被无形力场牵引、浮空移动的星语者碎片。
另一部分,则飘向了苏瑾抬起的那只、正在操控能量的右手。
嗤嗤嗤——!
细微的、仿佛冷水滴入热油的声响。
星语者碎片周围那无形的力场,在被这些淡金光点触及的瞬间,出现了极其短暂的紊乱和松动!碎片的移动轨迹一滞。
而苏瑾的右手,暗红的能量光芒在与淡金光点接触的部位,如同被强酸腐蚀般,冒起了细小的、暗红色的能量烟雾!她操控能量的动作,出现了一个微不可查但确实存在的卡顿。
就是这不足半秒的卡顿!
断钢开枪了。
砰!
不是实弹,而是一枚带有精密注射器的镇定剂镖弹。镖弹精准地命中苏瑾的右肩三角肌位置,高浓度的速效神经抑制剂在零点三秒内注入她的血液循环系统。
苏瑾身体猛地一震,右眼中炽盛的暗红光芒如同被掐住脖子的火焰,剧烈地摇曳、黯淡下去。她抬起操控能量的右手,无力地垂下。浮空的星语者碎片失去了牵引,从半空中坠落,哐当一声掉在金属地板上,光芒迅速收敛、恢复成相对平稳的幽蓝,只是内部星图旋转得极其缓慢,仿佛也“疲惫”了。
苏瑾的身体向后倒去,重新跌回担架,陷入了更深层的、药物强制下的昏迷。她右眼的暗红光芒并未完全熄灭,但被压制回了瞳孔最深处,只留下一个微弱的光点。脸上那些龟裂的能量纹路,也如同退潮般缓缓隐去,只留下皮肤下淡淡的红色痕迹,像严重的毛细血管破裂。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
但每个人都喘着粗气,惊魂未定。
赵磐跪倒在地,右手掌心一片血肉模糊,那些淡金色的纹路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严重灼伤的水泡和焦痕。左手手臂上被他拍击的位置,也传来剧痛,很可能造成了新的挫伤。精神力的透支和两次能量反冲,让他的视线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几乎听不清周围的声音。
断钢放下枪,看了一眼赵磐的伤势,又看了一眼昏迷的苏瑾和地上的碎片,浅灰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放松。
“我们没时间了。”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每个字都敲在人心上,“门后的存在已经锁定我们。苏瑾的状态,下一次可能就压制不住了。碎片……也成了双刃剑。”
他看向窗外。空间的扭曲感虽然减弱,但并未消失。远处的冰原依旧在缓慢地、怪异地波动。那低频的嗡鸣和碎冰摩擦的窸窣声,如同背景噪音,顽固地存在着。
“哈兰长老,重新校准导航,用最原始的地磁和陀螺仪数据,结合碎片最后稳定的指向。”断钢命令道,“赫姆勒,全速前进,不用管地形颠簸,用最快速度冲到坐标点。柯尔特、托克,准备所有剩余的重武器和爆炸物。米卡尔,协助医疗官,给赵磐处理伤口,给他注射兴奋剂和能量补充剂——我要他二十分钟内恢复基本行动能力。”
“指挥官,赵工他的身体和精神……”老医疗官想说什么。
“我知道。”断钢打断他,目光扫过车厢内每一个人疲惫而带伤的面孔,“每个人的身体和精神都在极限。但我们现在唯一的生路,就是在下一次危机爆发前,冲到冰渊之门的井口,然后……”
他顿了顿,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跳下去。”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是在一种近乎麻木的、压榨最后潜能的机械行动中度过的。
哈兰长老和米卡尔趴在地板上,用最原始的机械罗盘和陀螺仪(这些设备受能量场干扰较小),结合碎片每隔几分钟才能稳定一次的短暂指向,勉强拼凑出一条通向坐标点的路径。路径显示,他们距离那个巨大的冰原断层边缘,只有不到五公里了。
赫姆勒将“铁骡”的马力推到极限,车辆在越来越崎岖、起伏不定的冰面上疯狂颠簸前行,履带不时腾空,又重重砸下,车厢内的人必须紧紧抓住固定物才能不被甩飞。车后扬起的雪沫混合着冰渣,形成一道长长的白色烟尘。
赵磐靠坐在车厢角落,任由老医疗官和米卡尔处理他手上的烧伤和左肩的伤口。强效的局部麻醉剂暂时屏蔽了大部分疼痛,但伤口处理本身——清创、上药、包扎——依旧让他额头渗出冷汗。随后注射的混合兴奋剂和能量补充剂,像是一针滚烫的机油注入了他近乎干涸的血管和神经,强行驱散了眩晕和疲惫,带来一种不正常的、仿佛回光返照般的清醒和亢奋,同时心脏也因为药物作用而剧烈跳动,带来心悸和轻微的耳鸣。
他知道这很危险,是在透支所剩无几的生命力。但他没有选择。
他看向不远处的苏瑾。她静静躺着,药物让她陷入了无梦的深度昏迷,呼吸微弱但平稳。右眼紧闭,看不到那暗红的光。但赵磐注意到,她眉心那道覆盖着淡金薄膜的裂纹,边缘的淡金色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变薄。仿佛那层薄膜正在被持续消耗。
而放在新平台上的星语者碎片,幽蓝的光芒也显得比之前黯淡了一些,内部星图旋转得极其缓慢,像是动力不足的钟表。
“压制和净化都在持续消耗……”哈兰长老顺着赵磐的目光看去,声音干涩,“碎片本身的能量,苏瑾女士自身的生命力和意志力……就像两盏灯,在对抗一片黑暗的海洋。灯油……快耗尽了。”
车厢内的气氛愈发沉重。
断钢一直站在驾驶席旁,透过前挡风玻璃盯着前方。他的左手依旧用夹板固定着,但右手稳稳地扶着一个固定在车体上的观测镜。突然,他低声道:“看到边缘了。”
所有人精神一振。
赵磐挣扎着站起来,凑到侧窗前。
前方的暴风雪似乎减弱了一些。在车灯能照到的极限距离,大地……消失了。
不是缓缓下沉的斜坡,而是一种近乎直角断崖般的、突兀的终结。冰雪和冻土在某个界限处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翻滚涌动的灰白色浓雾。浓雾之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整个世界在这里被一刀斩断,下面是另一个完全不同的、属于深渊的领域。
那就是冰原断层。冰渊之门的所在地。
车辆继续前进,越来越近。那种空间的扭曲感再次增强,但这次不再是毫无规律的波动,而是有了明确的“指向”——所有的扭曲,都如同被无形的漩涡吸引,朝着断崖下方那片浓雾和黑暗汇聚。
低频的嗡鸣声变得更加清晰、更加有节奏,仿佛某种巨兽沉睡中的呼吸。碎冰摩擦的窸窣声,也演变成了更加密集、更加靠近的“沙沙”声,如同有无数细小的东西,正在冰层下、在断崖的峭壁上……爬行。
“停车。”在距离断崖边缘还有大约一百米时,断钢命令道。
“铁砧”和“铁骡”缓缓停下,引擎怠速运转,发出低沉震颤。车灯的光柱射向前方,一部分投入浓雾,被吞噬得无影无踪;一部分照亮了断崖边缘参差不齐的冰岩。
断钢推开车门,刺骨的寒风瞬间灌入车厢,带着浓重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阴冷和硫磺气味。他走了下去,赵磐、赫姆勒等人也相继跟上,只留下米卡尔和老医疗官看守车辆和苏瑾。
脚下的冰面坚硬光滑,覆盖着一层薄雪。越靠近断崖边缘,温度下降得越厉害,呼吸出的白气瞬间凝结成细小的冰晶。那低频的嗡鸣和沙沙声近在咫尺,仿佛来自脚下。
断钢走到断崖边,蹲下身,用完好的右手捡起一块拳头大小的冰块,扔了下去。
没有回音。
冰块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浓雾中,仿佛被黑暗彻底吞没。
他打开强光手电,光束射向下方。光柱在浓雾中艰难地穿透了大约二三十米,然后就被彻底散射、吸收。在光束所能及的最深处,隐约可以看到陡峭的、覆盖着厚厚冰层的岩壁,以及岩壁上……一些缓慢移动的、反射着暗蓝荧光的影子。
冰渊守卫。它们就在下面,在井壁上。
“准备下潜装备。”断钢站起身,语气没有任何波动,“检查所有速降索、锚具、缓冲装置。赫姆勒,你带两个人,用剩余的重火力在断崖边缘建立临时防御阵地,防止我们下降过程中被从上而下的攻击打断。柯尔特、托克,你们负责携带主要爆炸物和干扰设备,在下降过程中按预定计划清理路径。”
命令简洁明确。众人开始沉默而高效地行动,从车辆上卸下早已准备好的下潜装备。沉重的速降索卷盘、磁力锚具、缓冲气垫、照明弹、炸药、热烟幕弹……一件件被搬运到断崖边。
赵磐检查着自己的装备。他的右手烧伤被多层绷带包裹,勉强能握持武器和操作设备。左肩的伤口在药物和绷带固定下,暂时不影响大幅度动作,但持续的隐痛和失血后的虚弱感,如同附骨之疽。他背上了最轻便的一个背包,里面是急救用品、少量高能量食物、水,以及……那个装着星语者碎片的金属盒。碎片在里面,散发着稳定的、微弱的幽蓝光,透过盒子的缝隙漏出些许。
他将盒子用挂钩牢牢固定在背包内侧,紧贴着自己的后背。他能感觉到盒子传来的微弱凉意,以及碎片能量透过隔层传来的、极其轻微的脉动。
哈兰长老最后检查了一遍碎片的状态和导航数据,将一台加固过的便携终端递给赵磐:“这是深度计和碎片导航的合成显示。下降过程中,碎片会持续指引门的具体位置。但注意,越靠近门,能量干扰越强,读数可能失真。”
赵磐点了点头,将终端固定在左臂的护甲上。
一切准备就绪。
断钢站在断崖边,最后看了一眼身后两辆伤痕累累的车辆,看了一眼车厢内昏迷的苏瑾,看了一眼身边这些疲惫不堪、伤痕累累但眼神依旧坚定的同伴。
然后,他转过身,面向那片翻滚的浓雾和无底的黑暗。
“记住。”他的声音被寒风吹散,但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我们的目标不是消灭下面的所有东西。我们的目标是抵达冰渊之门,进入调控中枢遗址,找到污染源头和陷落的仲裁之钥。一切行动,为此服务。必要时,允许使用极端手段,包括牺牲部分装备、火力,乃至……”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所有人都懂。
“必要时,优先确保‘钥匙’(碎片和苏瑾)抵达目标。”断钢补充道,目光落在赵磐身上,“工程师,苏瑾女士和碎片,由你主要负责。赫姆勒会协助你。”
赵磐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硫磺味的空气,点了点头。
没有激昂的演讲,没有悲壮的告别。只有最务实的分工和最冷酷的决心。
断钢第一个走向断崖边缘。他将速降索的主锁扣挂在腰间特制的重型安全带上,检查了锚具在冰岩上的固定情况,然后将一副带有夜视和热成像功能的护目镜拉下,遮住了浅灰色的眼睛。
“我先下。建立第一个安全平台后,发信号。其他人按顺序跟上。保持通讯,注意下方动静。”
说完,他向后轻轻一跃,身体消失在断崖边缘,速降索瞬间绷紧,发出轻微的摩擦声,迅速没入浓雾之中。
赵磐是第三个。在赫姆勒下去之后,他也挂好了锁扣,站到了边缘。
脚下是翻涌的灰白浓雾,雾下是无尽的黑暗,黑暗中传来低沉的嗡鸣和密集的沙沙声。寒冷、硫磺味、以及一种无形的、仿佛来自深渊本身的恶意凝视,包裹着他。
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铁砧”车厢的方向。
然后,向后倒去。
失重感只持续了不到一秒,速降索便猛地绷紧,承托住了他的重量。
下降开始了。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断崖内的气流异常紊乱)、速降索与滑轮摩擦的嘶嘶声、以及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护目镜的夜视功能启动,眼前的景象从一片黑暗,变成了单调的、对比度极高的绿色世界。
陡峭的冰壁在视野中飞快向上掠去。冰壁并非光滑如镜,而是布满了参差不齐的冰棱、凸起的岩石、以及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纵向裂缝。在某些裂缝深处,夜视镜捕捉到了快速闪过的、暗蓝色的光点——那是冰渊守卫的眼睛或能量核心。
下降的速度被缓冲装置严格控制着,并不快,但那种不断坠向未知深处的感觉,依旧让人心跳加速。赵磐的左手紧握着控制下降速度的握把,右手搭在腰间的武器上,目光不断扫视着下方和两侧的冰壁。
通讯器里传来断钢冷静的声音,夹杂着些许电流杂音:“我已下降约五十米,未遭遇攻击。冰壁结构相对稳定。准备设置第一个缓冲平台。”
“收到。”赫姆勒的声音传来,“我跟在你上方二十米,警戒。”
赵磐没有出声,只是默默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和下降节奏。左臂上的终端屏幕显示着下降深度和碎片指向。深度:-78米。碎片指向箭头垂直向下,微微偏东,指向冰壁的某个位置。
一切似乎暂时顺利。
但赵磐心中的不安感,却越来越强烈。
太安静了。除了风声和摩擦声,那些沙沙声似乎消失了。那些暗蓝色的光点,也只是在裂缝深处一闪而过,并未靠近。
这不符合“星语者”记录中描述的、守卫遍布井壁的情况。也不符合之前它们在残骸中表现出的攻击性。
要么,是门后的存在在故意放他们下去,请君入瓮。
要么……
赵磐的目光死死盯着终端屏幕上那个代表碎片指向的箭头。箭头在轻微地、持续地颤抖。不是设备不稳造成的,而是箭头本身在以一种极快的频率微微抖动,仿佛在“扫描”或“搜寻”着什么。
而几乎同时,他背后紧贴的金属盒里,星语者碎片传来了一阵极其微弱、但异常清晰的脉动。不是之前那种规律的共鸣,更像是一种……预警式的悸动。
赵磐猛地抬头,看向上方。
在他头顶大约三十米处,柯尔特和托克正在下降。更上方,是断崖边缘,以及边缘处赫姆勒留下的两人建立的临时防御阵地的微弱灯光。
一切正常。
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对着通讯器低吼:“注意!情况不对!碎片有异常反应!”
话音未落。
异变陡生!
不是来自下方,也不是来自两侧冰壁。
而是来自……他们正在下降的这条垂直通道的中央!
就在赵磐下方约十米、赫姆勒上方约十五米的虚空位置,毫无征兆地,空气剧烈扭曲起来!
不是之前那种大范围的空间波动,而是极其集中、极其剧烈的一点!扭曲的中心,光线被吞噬,形成一个拳头大小的、绝对黑暗的点。紧接着,这个黑点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滴,猛地扩散开来!
不是平面的扩散,而是立体的、如同一个飞速膨胀的黑色气泡!
气泡膨胀的速度快得惊人,瞬间就扩大到了直径超过五米!而且还在继续扩大!气泡的边缘并非光滑,而是不断蠕动、翻滚,表面流淌着粘稠的、仿佛沥青般的暗红与漆黑交织的能量流!
更可怕的是,气泡内部,传来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吸力!不是物理上的风力,而是针对能量、针对生命、甚至针对意识的吞噬感!仿佛那个气泡是一个通往虚无的入口,要将周围的一切都拉扯进去,彻底湮灭!
“那是什么鬼东西?!”赫姆勒的惊叫从通讯器传来,他正处于气泡扩张边缘的上方,受到的影响最大!赵磐看到他的下降轨迹明显发生了偏斜,正被无形的力量拉向那个气泡!
“能量涡流!空间裂隙!避开它!”哈兰长老尖厉的声音从上方断崖边缘传来,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恐,“是冰渊之门能量泄漏形成的不稳定畸变点!它会吞噬一切靠近的能量和物质!”
“赫姆勒!稳住!启动备用推进器脱离!”断钢的命令立刻传来。
但已经晚了。
黑色气泡的扩张速度超出了所有人的反应。它的边缘,已经触及到了赫姆勒!
嗤——!
没有声音,但赵磐的护目镜上,代表赫姆勒生命体征和位置的信号标志,瞬间变成了刺眼的红色,然后……消失了。
一同消失的,还有赫姆勒的身影,以及他所在位置的一段速降索。
他就那样,无声无息地,被那个突然出现的黑色气泡,吞噬了。
气泡在吞噬了赫姆勒之后,似乎“满足”了,或者达到了某个临界点,膨胀的速度骤然减缓,稳定在了直径约八米左右,悬浮在通道中央,缓慢地自转着,表面能量流蠕动,散发出令人绝望的、冰冷的恶意。
通讯频道里,一片死寂。
只有风声,和每个人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赵磐悬停在半空,距离那个恐怖的气泡只有不到二十米。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针对能量和生命的吸力,虽然比刚才减弱了许多,但依旧如同冰冷的触手,拂过他的身体,试图将他拉向那片绝对的黑暗。
他的右手,死死握紧了速降索的握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下方,是无底的深渊和未知的冰渊之门。
上方,是断崖和等待的同伴。
而横亘在中间的,是这个刚刚吞噬了赫姆勒的、诡异的、充满恶意的能量畸变点。
下降路径,被彻底阻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