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舟破云,穿行万壑。
陈默木然立于舟首,任罡风猎猎吹拂衣袍。
他脚下这艘青玉小舟通体流光,阵纹繁复,确是一件奇珍。
他却无心去看。
从血肉横飞的擂台,到这华贵无匹的飞舟,一切皆如梦幻泡影。
他败了,败得一败涂地。
那筑基剑修视他如鼠,戏弄于股掌之间。
无力之感,至今未散。
他本该沦为笑柄,或丧命剑下。
这喜怒无常的少女却凭空而现,将他自鬼门关前生生拉回。
是福?是祸?
陈默不知。
他只知,自己又成了一件玩物。
“你在想甚么?”
清脆嗓音自身后响起,带着几分天真烂漫。
陈默身子一僵,并未回头。他不想答,亦不敢答。
“是在想,我为何要选你这败军之将?”那少女全不在意他的沉默,自顾自道,“还是在想,我会如何处置你?”
陈默心中猛地一沉。
她如何知晓自己心中所想?
少女正坐在舟头,两条小腿在空中晃荡,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甜笑。
“莫要这般看我,怪吓人的。”少女笑道,“忘了自介。我叫任宣,乃是内门脑相峰的小峰主。此番,是带你去见我姑姑。”
脑相峰?小峰主?
百相门十座主峰,目、耳、鼻、舌、齿、皮、骨、影、脑、血。
他曾听藏经阁师兄提过,每一峰,皆是一门直指大道的根本传承。
眼前这瞧着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女,竟是一峰之小主?
“我所修功法,名曰《剥虑抽思法》。”任宣见他呆愣模样,更是得意,晃着腿道,“此法无甚了不起,不过能窥探人心,洞悉魂念罢了。你心里想些甚么,我大抵都能猜到一二。”
陈默只觉一股寒气自尾椎升起,直冲顶门。
能洞悉人心?
自己心中那些怨怼、算计、那些深藏的隐秘……岂非在她面前无所遁形?
“那……师姐……”陈默声音干涩,“您……莫非要将我……当作祭品,献与……令姑?”
这是他能想到的自己仅存的用处。
一个未被洗脑,又身怀秘密的外门弟子,岂非是最好的丹炉药引?
“祭品?”任宣闻言一怔,随即“噗嗤”笑出声来,前仰后合,花枝乱颤。
“你想得倒美!把你当祭品?”她好容易止住笑,拭去眼角泪花,“就你这点微末道行,给我姑姑塞牙缝尚且不够。将你献上,她还嫌你太弱,污了她的手。”
太弱?
陈默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望着任宣,只觉这少女处处透着矛盾。
她能一眼看穿人心,行事却又天真跳脱,瞧不出半分城府。
“敢问师姐……是何修为?”陈默忍不住问道。
自始至终,他未从任宣身上感到一丝灵力波动,她便如一个凡俗少女。
“我?”任宣伸出两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筑基中期。不高,不高,在内门里算是垫底的。”
筑基中期!
陈默心中又是一震。
这般年纪的筑基中期,放眼天下宗门无一不是天之骄子,在她口中竟是垫底?
“放心,我非要害你。”任宣似是玩够了,方说起正事,“我要带你去见的我小姑,是当今目相峰峰主,任栾栾。”
“她修的,乃是本门至高正法《恶目法》真传。”任宣语气中带上了一丝崇敬,“可惜,此法对天资心性要求太过严苛,这许多年来,她竟未寻到一个看得上眼的传人。”
她话锋一转,又道:“再告诉你一桩秘闻,她修为已至金丹圆满,离元婴不过半步之遥。还有,她生平最厌邋遢之人,缺一个真传弟子。”
金丹圆满!半步元婴!
陈默彻底呆住。
自己一个炼气八层的小修士,方才还被人打得如丧家之犬,此刻竟要去拜一位半步元婴的前辈为师?
这玩笑未免也太大了!
“而且呀,”任宣语气忽转促狭,“她还是位绝世美人哦!真正的风华绝代!性子清冷,好似一座万载不化的冰山,别有风味!不知迷倒了多少英雄豪杰。”
“就是……性子有那么点……古怪。”任宣俏皮地吐了吐舌,飞快地小声补道,“不过你莫怕,我瞧人一向很准。似你这般根骨不凡又生得俊俏的后生,我小姑最是喜欢!往昔那些歪瓜裂枣,她多看一眼都嫌烦。”
陈默已不知该说甚么。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翻腾的情绪。
无论如何,这似乎是他眼下唯一的生路,也是他治好双目、接触真正上乘功法的唯一机缘。
“若师姐愿为弟子引荐,弟子……感激不尽。”陈默低下头,恭敬说道。
“哎,这才听话。”任宣笑嘻嘻地摆摆手,对他这般识时务的模样甚是满意,“走罢,师姐带你去见我那传说中的小姑,你未来的师尊大人。”
飞舟陡然加速,化作一道青虹,射向远处一座孤高奇峰。
那山峰为云雾缭绕,与周遭群山迥异,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孤高与死寂。
未几,飞舟在那黑色山峰脚下缓缓停住。
任宣轻巧跃下,回头招手道:“到了,此处便是目相峰。随我来。”
整座山峰,静得出奇,甚至可称死寂。
唯有风过山林,呜呜作响,偶有鹤唳自高空传来。
听不见半点人声,瞧不见一丝炊烟,更无弟子修行的迹象。
此处不似仙家福地,反如一座孤坟。
“小姑!我回来啦!还给你带了件好玩意!”任宣却似毫无所觉,双手拢在嘴边,运足气力,朝山顶大喊。
清脆的嗓音在死寂山谷中回荡,分外突兀。
话音方落。
山顶之上,一座漆黑如墨的宏伟宫殿前,两扇紧闭的巨门竟无声无息自行洞开。
一股寒气自殿内弥漫而出。
陈默心头骤然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