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六章 芽尖上的暖意
雪化了大半,屋檐下的冰棱滴着水,砸在青石板上叮咚作响,像一支不成调的曲子。沈未央推开窗,冷冽的空气里混着泥土的腥气,鼻尖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青草味——是雪水渗进冻土后,藏在地下的生机悄悄透了出来。她倚着窗框往下望,正看见崔杋蹲在院角的空地上,手里捏着根枯树枝,在泥地上勾勾画画,晨光顺着他的肩头淌下来,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扫过残雪堆时,竟显得几分柔和。
“在画什么?”沈未央踩着木梯下了台阶,鞋底碾过冰碴发出细碎的声响。走到近前才看清,地上歪歪扭扭画着两株树,枝桠张牙舞爪地伸向四周,枝头缀着几个圆滚滚的圈,像是被顽童捏过的面团,憨态可掬。
崔杋猛地抬头,手里的树枝差点掉在地上,耳根腾地红了:“想着……想着等咱们的桃树结果,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他用树枝轻轻戳了戳地上最大的那个圆圈,“到时候这个最大的给你,比集市上卖的蜜饯还甜。”
沈未央蹲下身,指尖拂过地上的“树干”,泥土带着湿润的凉意。她捡起另一根树枝,在树干周围添了一圈歪歪扭扭的线条:“得给树干加圈篱笆,不然鸡会啄嫩芽的,去年你种的青菜不就被隔壁王婶家的鸡啄了吗?”
“也是。”崔杋赶紧跟着补画,树枝在泥地上划出沙沙的声响。两人的树枝偶尔碰到一起,像初春刚抽芽的枝桠,在风里怯生生地碰了碰,又迅速弹开。沈未央看着他认真的侧脸,睫毛上还沾着点未干的霜花,忍不住笑了:“你画的这树,枝桠比柴火还乱,到时候结的果子怕是要掉一地。”
崔杋梗着脖子反驳:“乱才好,枝桠密了能挡雨,果子挂得稳!”话虽硬气,手里的树枝却放轻了力道,画出来的线条柔和了许多。
院门外传来竹篮碰撞的声响,张婶挎着个蓝布竹篮走进来,篮子上盖着的棉布冒着热气。她看见两人蹲在地上画画,眼睛笑成了月牙:“俩孩子还玩泥巴呢?快进来,我蒸了红糖馒头,刚出锅的,就着新磨的豆浆吃正好。”
沈未央刚要起身,竹篮里的甜香就漫了过来,混着麦香直往鼻子里钻。她伸手要去接,就听见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李叔家的小子大宝举着个布包,跑得满头大汗,棉帽歪在一边:“未央姐!崔大哥!我爹让我送来的!”
布包打开的瞬间,琥珀色的蜂蜜淌在粗瓷碗里,像一块凝住的阳光,甜得人舌尖发颤。崔杋从屋里拿出两个白瓷碗,舀了两勺蜂蜜进去,又倒了些温水,用筷子搅出细密的泡沫:“尝尝,比糖霜甜,还不腻。”他把其中一碗递给沈未央,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碗沿,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去。
沈未央捧着碗,看着蜂蜜水在碗里晃出涟漪,忽然瞥见崔杋嘴角沾着点蜂蜜,像只偷舔了糖罐的猫。她伸手替他擦掉,指尖触到他的皮肤时,两人都顿了一下。崔杋的脸颊瞬间红透,连带着耳根都染上粉色,手里的筷子“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对了,”崔杋忽然跳起来,往屋里跑,“我昨天翻出点好东西!”沈未央听见他在屋里翻箱倒柜,木柜的抽屉被拉得噼啪响,接着是陶罐滚动的声音。很快,他捧着个青灰色的陶罐出来,罐子上还贴着张泛黄的纸,写着“菊”字。
“去年秋天采的野菊花,在房梁上挂了一冬,干透了。”他把陶罐递给沈未央,“你总说上火,泡着喝败火,比药汤子好喝。”陶罐沉甸甸的,贴在掌心能感受到阳光晒过的余温。沈未央揭开盖子,里面的野菊花黄澄澄的,像撒了一罐子星星,想起前几日他总往后山跑,原来不是去闲逛,是去采这个了。
“谢了。”她低头看着罐子里的菊花,忽然觉得眼眶有点热。张婶在一旁看得直乐,用围裙擦了擦手:“你俩啊,倒像是提前过上小日子了,一个采花,一个画树,比院里的桃树还亲。”
沈未央的脸腾地红了,刚要反驳,就看见崔杋手里的馒头“啪嗒”掉在地上,他慌忙去捡,结果脚下一滑,差点摔倒。沈未央伸手扶了他一把,两人的手撞在一起,像握住了一团暖烘烘的棉花。
院外的冰棱还在滴水,叮咚,叮咚,像在数着日子。崔杋捡起地上的馒头,拍了拍灰就要往嘴里塞,被沈未央一把夺过来:“脏了,换一个。”她从竹篮里拿了个新的馒头,掰了一半递给他,“别总这么马虎。”
崔杋咬着馒头,含糊不清地说:“等桃花开了,我就去山上砍根竹子,给你做个花架,让藤蔓顺着爬,夏天能挡太阳。”
“那得种点牵牛花,紫色的那种,顺着架子爬才好看。”沈未央说。
“再种点丝瓜,秋天能摘丝瓜络洗碗,比抹布好用。”崔杋补充道。
“还要种点薄荷,夏天泡水喝。”
“行,都种,你说种啥就种啥。”
张婶在一旁听得直笑,拎起竹篮:“我先回去了,你俩慢慢商量,下午我来送点菜种,菠菜和香菜的籽都有,开春就能种。”
沈未央看着张婶的背影,忽然发现不远处的菜地里,崔杋昨天种下的几粒菜种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冒出了嫩芽,嫩得能掐出水来,顶着层薄薄的晨露,在阳光下闪着光。她想起刚才崔杋画的桃树,想起那碗甜得发腻的蜂蜜水,想起他耳根的红晕,忽然觉得,日子就像这芽尖,藏着说不尽的暖意,正一点点往上冒呢。
崔杋忽然指着天边:“你看,云散了。”一轮太阳正从云层里钻出来,把金辉洒在雪地上,反射出细碎的光。他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在掌心化成水珠:“雪化了,春天就来了。”
沈未央看着他掌心的水珠,忽然想起刚才画的篱笆,想起那罐野菊花,想起掉在地上的红糖馒头。她笑着说:“是啊,春天要来了。”
屋檐的冰棱还在滴水,叮咚,叮咚,像在为春天敲着鼓点。泥土里的嫩芽、罐子里的菊花、手里的甜馒头,还有身边这个有点憨的人,都在说:冬天过去了,那些藏在冰雪下的期待,很快就要开花结果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