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二章 泥水间的并蒂苗
芒种这天的露水带着股青草气，胭脂河的水涨了些，漫到岸边的泥地里，把准备插秧的田块泡得软乎乎的。我扛着秧苗往河边走，沈未央正蹲在水田里捆秧绳，她的裤脚卷到膝盖，小腿上沾着泥水，手里的秧绳是两界的麻线拧的——这边的青麻结实，那边的黄麻柔软，拧在一起像条双色的蛇。
“快来搭把手！”她朝我喊，手里举着一把刚捆好的秧苗，苗根上还带着湿漉漉的黑泥，“我爹说今天得把两界的秧苗混着插，这边的早稻和那边的晚稻挨着，秋天能收两季粮。”
田埂上堆着两堆秧苗，左边是这边的早稻秧，苗秆细细的，透着浅绿；右边是对岸的晚稻秧，叶片宽宽的，带着深青。秦老汉正用木瓢往田里泼水，水是从胭脂河引的，混着这边的井水，泼在泥地上“哗哗”响，像在给土地挠痒。
“插秧得‘横平竖直’，”沈未央娘站在田里示范，手里的秧苗插下去，株距分得匀匀的，“但也得留着空，让两边的稻根能串个门，这样结的谷粒才更饱满。”
我脱了鞋踩进田里，泥水立刻漫到脚踝，凉丝丝的。沈未央递来一把秧苗，指尖碰着我的手背，带着泥水的湿凉：“小心点，别踩坏了刚整好的田垄。”她的脚印在泥里陷得浅浅的，和我的脚印并排着，像两串挨在一起的小坑。
孩子们在田埂上跑来跑去，手里拿着小竹篮，里面装着刚摘的桑椹，紫黑色的果汁染得手指通红。小胖举着颗桑椹往我嘴里塞，“甜的！”果汁顺着嘴角往下滴，滴在泥里，晕开一小片紫。
插着插着，两界的秧苗渐渐混在了一起。早稻的浅绿和晚稻的深青在田里织出片斑驳的网，风一吹，叶尖碰着叶尖，像在说悄悄话。沈未央忽然指着远处：“你看那只白鹭！”果然，一只白鹭从对岸飞来，落在我们插的秧苗中间，低头啄着水里的小虫，翅膀扇起的风，吹得两边的秧苗一起晃。
中午歇脚时，我们坐在田埂上吃午饭。沈未央娘带来的饭团，一半是通心麦做的，一半是胭脂河的稻米做的，里面裹着腌菜，是两界的芥菜混着腌的，咸香中带着点辣。“多吃点，”她往我手里塞了个饭团，“下午还有大半田没插完呢。”
沈未央靠在草垛上啃饭团，阳光照在她沾着泥水的脸上，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滑，滴在衣襟上，晕出一小片湿痕。“你看这田，”她忽然指着插满秧苗的地块，“像不像块花布？绿一块青一块的，比我娘织的布还好看。”
我望着田里的秧苗，忽然觉得，这芒种的秧哪是插在泥里的，分明是两界的念想扎下的根——你扶我一把，我帮你扶正，根须在泥里悄悄缠，叶尖在风里轻轻碰，到了秋天，就会结出不分彼此的谷粒。
傍晚时，最后一把秧苗插完了。夕阳把田里的水染成了金红色，两界的秧苗在水里映出影子，浅绿和深青交缠在一起，像幅流动的画。沈未央爹卷着裤脚往回走，泥腿上沾着的稻叶，一半是早稻的，一半是晚稻的：“等秋收时，让孩子们来数谷穗，看哪边的结得更多。”
“肯定一样多，”沈未央接过我手里的秧绳，笑盈盈地说，“因为根早就长在一起了呀。”
往家走时，晚霞把天边染得通红。我的裤脚还在滴着泥水，沈未央的辫子上沾着片稻叶，是晚稻的深青。田埂上的桑椹汁还在泥里泛着紫，远处的秧苗在风里轻轻摇，像在跟我们说，这芒种的忙碌里，藏着的是两界共有的期盼——盼着根缠得更紧，盼着叶长得更茂，盼着秋天的谷仓里，装满分不清你我的甜。
未完待续